第37章 漫游古寨1(2/2)
她慌忙微微仰头,快速眨动眼睛,试图将那层水汽逼退,却发现那份感动厚重得无法轻易化解。于是,她不再抗拒,任由那温热的泪光在眼眶里流转,化作一种极其清澈而虔诚的视角。
她透过取景框,凝视着奶奶。奶奶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那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笑容愈发深邃而平和,眼神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慈爱,仿佛在说:“孩子,我懂。”南风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将这张融合了风霜、刺绣与无尽慈祥的笑容,永恒地定格。
接着,她移动镜头,含泪记录下这屋里的一切——那被烟火熏得温润的青石火塘、悬挂着的黝黑铜壶、在光线中静默的竹篾墙壁、以及从窗棂投入照亮了空气中微尘的那束光……每一个角落,都仿佛在透过镜头与她对话,向她低语着关于传承、生活与坚守的故事。
她没有擦拭眼泪,而是任由它们模糊了视线,又再次清晰。因为她知道,此刻驱动她按下快门的,不仅仅是作为作家的记录本能,更是一个灵魂被另一个陌生却温暖的文化深深打动后,最真实、最虔诚的回响。
南风轻轻踏出老屋的门槛,仿佛从一个悠长的旧梦中苏醒,步入了一幅静谧的山水画卷。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整个寨子沉浸在一种亘古的安宁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哞,浑厚而悠远,不仅没有打破这份寂静,反而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漾开圈圈涟漪,更衬得四野无声。空气清冽得醉人,带着山间晨露的湿润、泥土的芬芳和不知名野草的淡淡清气,每一次深呼吸,都像在为肺腑进行一次温柔的洗涤。
她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像一个贪婪的采撷者,开始记录这座院落的每一个角落——镜头掠过墙角那丛在石缝间倔强生长的紫色野花,聚焦于屋檐下悬挂着一串串金黄玉米和火红辣椒,那是属于土地的鲜艳勋章;她俯身拍下青石板上被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以及院中那棵老梨树下斑驳的光影。
此刻的她,不仅是在用相机记录风景,更像是在用镜头,小心翼翼地收藏一段流淌的时光。
奶奶倚在门框边,望着南风这个身形瘦弱的姑娘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对着那些在她看来再寻常不过的物什——墙角的风炉、檐下的蓑衣、甚至是一摞陈年的瓦罐——都流露出那样新奇而专注的神情。她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纯真,用方言轻声问身旁的孙子:“阿青,咱们家这些东西,真的这么好看喽?”
阿青被奶奶这可爱的发问逗笑了,他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揽过奶奶那已有些佝偻的肩膀。阳光恰好落在祖孙二人身上,他低下头,声音温和而笃定:
“奶奶,好看的从来不是这些东西,”他顿了顿,目光里满是敬爱,“是因为有您在。有您在,这个家才有了魂,寻常的物件才有了故事。”
奶奶听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绽开一个无比满足而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纹路深深刻进了时光里。阿青也回以温暖的笑颜。就在这心意相通的刹那,南风的镜头敏锐地转向他们,“咔嚓”一声,将这对祖孙之间无言的爱与传承,将这个比任何风景都更动人的瞬间,永恒地定格了下来。
看着相机屏幕上这满含温度的画面,南风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感动笑容,她转向阿青,语气真诚而郑重:
“阿青,等回去后,我把关于奶奶的所有照片都洗出来,精心装裱好,再邮寄给你们。”她的目光扫过这座老屋和眼前的奶奶,补充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影像,更是一份值得珍藏的记忆。所以,记得一定要发地址给我。
阿青闻言,双手抱拳,对着南风郑重地行了一个古朴的揖礼,黝黑的脸上漾开明朗的笑意:“南风姐,这份情谊,我们记在心里了!”
他随即转身,用温软绵长的方言对奶奶柔声嘱咐:“阿奶,我们中午回来吃饭。就做最家常的竹筒饭,配上您腌的酸菜就好,千万别忙活太多。”说着,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了按奶奶的后腰,眼神里满是关切,“您腰不好,千万别累着。”
奶奶听罢,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慈爱而欣慰的笑容。她缓缓抬起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轻轻摆了摆,像是催促,又像是祝福。晨光透过院里的梨树,在她青色的头帕上跳跃。她就那样倚着门框,目光温柔地追随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直到他们转过村口那棵大榕树,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她那句未说出口的叮咛:“慢慢走,好好看……”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寨子刚从沉睡中苏醒。南风跟着阿青走在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迎面就遇见了几位扛着锄头准备下田的寨民。
“阿青,这么早就带客人逛寨子啊?”一位戴着竹斗笠的大叔爽朗地笑着,古铜色的脸上皱纹里都盛着笑意。他好奇地打量着南风,目光淳朴而友善。
阿青快步上前,用方言热络地回应:“是啊叔,这位是南风姐,从大城市来的作家!”他转头向南风介绍,“这是石岩叔,我们寨子里最好的稻把式。”
南风连忙微笑致意。石岩叔听见“作家”二字,眼睛一亮,立刻放下锄头,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两个还带着露水的果子,执意要塞给南风:“拿着拿着,我们寨子的果子甜得很!你好好写,让外面的人都知道我们回贤古寨!”
没走几步,一位背着竹篓的阿姨从岔路走来,篓里装满刚摘的野菜。她看到阿青便亲热地招呼,得知南风是客人后,竟现场用几片野苋菜的叶子快速编成一只小巧的蚱蜢,递到南风手中:“姑娘,拿着玩!我们寨子虽然旧,但样样都是宝。”
最让南风动容的,是一位坐在自家门槛上整理渔网的老人。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南风好久,然后用布满老茧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红糖,颤巍巍地递过来:“吃,甜。”阿青轻声解释:“这是寨子里最年长的波淘爷爷,他年轻时打过仗,现在耳朵听不太清了。但他给你糖,就是把你当自家娃娃疼。”
每一段偶遇,每一个淳朴的笑容,每一份不加掩饰的善意,都让南风手中的相机忙碌不停。她拍下的不仅是面容,更是那一双双盛着光的眼睛,那些毫不设防的真诚。在这远离尘嚣的古寨里,人与人之间最本真的温情,正以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方式,缓缓流淌。
南风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梯田里劳作的身影,轻声叹道:阿青,生活在这样有温度的地方,你真的很幸福。她的声音里带着城市人特有的怅惘,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羡慕。
阿青转过头,目光掠过南风精致的面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南风姐,我们这儿确实穷,物质上什么都缺。但是...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寨子里的老人都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重要的是活得明白。
他顺手摘了片路边的香茅草,在指间轻轻捻动:我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都留在了城里。可是每次放假回来,看到阿奶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身影,看到寨子里的老屋一间间空掉,我就...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所以我选择回来。做导游,不只是为了生计,更是想通过我的介绍,让更多人知道这个寨子值得被记住,被珍惜。
一阵山风吹过,掀起阿青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望向远处空置的吊脚楼,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只是...寨子里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少了。
南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柔而坚定:阿青,会好的。你看,现在国家正在大力振兴乡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往这样的生活。你选择的这条路,也许正是寨子未来的希望所在。她的目光扫过层叠的梯田和袅袅炊烟,这么美的地方,这么温暖的人情,一定会被更多人看见和珍惜的。
“阿青,”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要敲进对方的心里,“我向你保证,我会把回贤古寨——你的家,原原本本地写进我的书里。”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眼前静谧的村落、层叠的梯田,以及远处袅袅的炊烟,继续说道:
“我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去堆砌,我要做的,是像一个诚实的记录者,用我的文字和照片,高度还原这里的一切——还原青石板上湿漉的晨露,还原火塘边奶奶脸上的沟壑与慈祥,还原石岩叔塞来的果子那份沉甸甸的温热,还有你此刻眼神里的坚守与落寞。”
她的目光回到阿青身上,如同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
“我要让每一个翻开书的人,不仅能看见这里的山水之美,更能嗅到这里的烟火气,触摸到这里人心的温度,听懂这片土地沉默的呼吸与你的心声。这不是一个过客的猎奇,这是一个归来者,为你们的家园立传。”
阿青怔怔地听着,胸膛微微起伏。南风的话语不像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而像一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稳稳地落在他心中那片因同伴离去而略显荒芜的田野上。他古铜色的脸颊上,那份落寞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所取代,最终,化作一个混合着希望与感激的、无比郑重的点头。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这个清晨,因一句承诺而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