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兄弟小聚(2/2)
“是。重度抑郁。”他吐出这几个字时,能感到舌尖泛起的、真实的苦涩,“她的夜晚,常常是醒着的。有时是眼睁睁看着天色由浓墨转成鱼肚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有时是整夜在屋子里无声地走动,从走廊到客厅,像一个被困在透明牢笼里的、不知疲倦的幽灵。饮食也……极不规律。会突然机械地塞下大量食物,好像要用物质的饱胀去填满心里那个看不见的黑洞;然后可能接连几天,又对任何食物都失去兴趣,连维持生命的本能都显得倦怠而苍白。最糟糕的时候,她甚至无法集中精力读完一页书,听不见别人对她说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躯壳,空洞得让人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眼神里交织着沉重的忧虑与恳切的信任:
“但她骨子里极其骄傲,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任何形式的同情或特殊对待,在她看来,比疾病本身的折磨更难以忍受。所以,这件事,请你们知晓就好,不必言说,更无需特别对待。在她面前,保持最大的、最自然的平常心,就是对她最好的尊重,也是最有效的陪伴。她需要的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被对待,而不是一个病人。”
这番话如同浸透了深秋寒露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每一个字都揭示着那场发生在南风内心深处的、寂静却惨烈的战争。餐桌上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唉,年纪轻轻的,心里是吃了多少苦啊……”一旁的林妈妈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声叹息,眼眶微微泛红,手中的筷子也无意识地停下了。
而林夏,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听着。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起淡淡的青白。目光低垂,看着碗里袅袅上升、渐渐冷却的热气,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惊讶于那明媚笑容与卓然才华背后,竟藏着如此深重的阴霾与煎熬;心疼于她独自承受这一切时该是怎样的孤独与无力;更有一股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与责任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那个在阳光下微微歪头、眼里盛着星光的侧影,此刻在他心里,变得无比脆弱,又无比珍贵。
看到气氛凝滞,秦鑫立刻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也轻快了些,试图驱散这沉重:“不过有个好消息——这次回来,我感觉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比以前明朗、踏实了不少。看来让她来这里的决定,是做对了。”
他话音才落,林灿就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又期待的神情:“秦鑫哥,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呀?你保证不生气?”
秦鑫看她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模样,不由失笑:“你问吧。”
“你跟南风姐……认识多久啦?”
“十年了。也可以说十四年。”
“为什么?!”林灿惊呼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时间秘境。
“因为我们有整整四年,是活在彼此的记忆里的。”秦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在回忆一段被时光精心装帧的旧梦。
林灿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秦鑫,突然脱口而出:“秦鑫哥,你是不是喜欢南风姐呀?”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按下了暂停键。
秦鑫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拓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妥帖地收拢其中。再抬眼时,那双眼眸里流转过十四年岁月淬炼出的温柔,像深秋静默的湖面,映着天光云影,也沉着无法渡岸的遗憾。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唇边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未及眼底,却带着千帆过尽的释然与坚守。
“有些星光,”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沉得像一句誓言,“不需要握在手里。远远守护,反而能照亮彼此更久的路。”
檐下的风铃恰在此时被晚风撞响,叮咚之声清脆悠长,在渐浓的暮色中荡漾开来,仿佛在为这未竟的告白,谱一曲无词的注脚。
林夏轻轻用筷子另一头敲了敲林灿的碗边,发出清脆的“叮”声。“小丫头,问题怎么比菜还多,快吃你的饭。”他语气里带着兄长特有的、假装的不耐烦,眼神却温和地扫过秦鑫,悄然接住了那份沉静的情感,并转移了话题。
他夹起一大块色泽金红、裹着香茅的排骨,稳稳地放到秦鑫碗里,声音低沉了些,透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别光说别人。你自己呢?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我看你这身板,跟当年比也没见多二两肉。”
秦鑫看着碗里瞬间堆起的小山,又抬眼看看林夏那副认真又拧着眉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出来,方才那一丝惆怅被这实在的温暖冲散了不少。“林夏,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絮絮叨叨的,特别像操心不完的老妈子?”他眼中闪着戏谑的光,故意拉长了语调,“啧啧,才回来几天,这闲适的乡间生活,就把我们当年那个能翻雪山、敢趟冰河的林大少给磨成管家公了?快告诉我,那个满世界冒险的野小子藏哪儿去了?”
面对老友的调侃,林夏一点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夹了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回敬道:“野小子也得落地生根。倒是你,秦总,看着风光,不也一样被某位作家姑娘治得服服帖帖,连杯酒都戒了?咱们啊,五十步笑百步。”
这时,林妈妈温柔地看着他们俩,轻声插话,声音像晚风一样抚过人心:“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光顾着斗嘴。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小夏在梦想和家人之间,选了担起这个家。小秦你呢,一个人走到今天,事业做得这样好,背后肯定也没少吃苦。”她目光里盛满了母亲独有的心疼,“都是好孩子。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家,想家了,随时就回来。”
“哎呀妈!”林灿适时地大声“抗议”,鼓着腮帮子,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好好的一顿饭,怎么又被你们变成温情剧场啦!快吃饭啦,排骨凉了就不香了!”
她的话让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轻松热闹的氛围重新回归,将方才的沉重悄然稀释。
林夏夹了一筷子清炒菌子,似是不经意地问,目光却落在秦鑫脸上:“这次能待几天?”
秦鑫放下汤匙,语气温和:“项目刚告一段落,能喘口气。明天打算带南风去城外的石窟群看看,她一向喜欢那些有历史刻痕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里浸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难得有空,想多陪陪她。”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兄弟,发出邀请:“你明天有空吗?带上灿灿,我们四个一起去?”
这邀请背后,藏着他未说出口的周全——有林夏兄妹在,南风会更自在,那场陪伴也不会显得过于刻意而给她压力。
没等林夏回答,林灿已经雀跃地接话,脸上挂着“我懂”的灵动笑容:“哦——!我看是某些人自己想多跟南风姐待一会儿吧!还‘陪陪她’……放心,我哥明天闲得很,我们一定去当‘电灯泡’!”
林夏看着妹妹兴奋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心底确实升起一丝清晰的期待。并非仅仅为了出游,更多的是想亲眼看看,在南风身边的秦鑫是什么模样;想参与到老友阔别已久的生活片段里;更想……再看看她。“好,明天一起去。”他听见自己这样说。这声音里,有对过往情谊的怀念,也有一丝对明日时光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隐秘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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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秦鑫准备告辞。暮色已为小院披上一层蓝灰色的薄纱。林夏递过一个用干净棉布包好的食盒,触手尚有温热的余韵。“给南风的,吃的时候记得热透。”
“还是你想得周到。”秦鑫接过,指尖传来食盒温厚的暖意。他笑了笑,那份经年累月的默契,早已无需多言。
林夏站在爬满夕颜花的门廊下,目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悠然融入村道渐次亮起的暖黄光影里,直至消失在转角。那个能在都市精英与乡间过客间自如切换的背影,仿佛也一步步,走回了他们共同拥有的、泛着旧日光泽的时光画卷中。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湿润气息。林夏转身回屋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那是秦鑫提起南风时,眼神会不自觉温柔望向的方向。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