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愿借谪仙千斛墨 写尽东风第一州(2/2)
女帝缓缓坐回御座,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波澜未平。她看着案上那仿佛还散发着仙灵之气的诗稿,又看向殿中垂手而立、眼神已恢复清明的李昭然,凤眸之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狂喜、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好!好!好!”女帝连道三声“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好一个‘紫微帝阙接天流’!好一个‘瑶台本在尘寰筑’!好一个‘写尽东风第一州’!李卿此诗,气吞寰宇,意凌仙阙,更将朕之神都,捧至九天之上,万古未有之高度!此等胸襟,此等才情,当得‘鸣州’!不…此诗气象,已近‘镇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此诗一出,神都增辉!朕心甚慰!当重赏!”
诗成鸣州!
“这…这是?!”侍立一旁的内侍失声惊呼,连退数步!
殿外守卫的金吾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动,纷纷侧目!
就连隐在暗处的鸾台侍郎苏氏,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女帝武明空端坐案后,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动容!她凤眸微睁,紧紧盯着那冲天的蓝色才气光柱,以及光柱中流转的诗意幻象!那诗句简洁明快,却将神都的繁华、少年的风流、帝都的活力描绘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自信与张扬,与她方才所见的“中庸”之态判若两人!
“李卿此诗,清新俊逸,神采飞扬,深得帝都神韵!”女帝的声音中满满都是赞许,“诗成鸣州,实乃我大周文坛盛事!当赏!”
她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壁上悬挂的两幅前朝古画上。一幅是《秋山行旅图》,笔法苍劲,意境悠远;另一幅是《猛虎下山图》,气势雄浑,威猛逼人。画中一角,隐约可见题跋印章,似乎与某位前朝勋贵有关。
“来人!”女帝吩咐道,“将这两幅画取下,赐予李采风使!望李卿得此画意,诗心常驻,再谱华章!”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两幅画取下,恭敬地呈给李昭然。
李昭然接过画卷,躬身谢恩:“臣,谢陛下厚赐!”他心中明白,这赏赐既是褒奖,也是…新的试探。这两幅画,恐怕也非寻常之物。
“今日问对,朕甚欣慰。”女帝看着李昭然,眼神深邃,“李卿且退下吧。好生研习,莫负…朕之所望。”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臣,告退!”李昭然再次躬身,捧着画卷,缓缓退出集贤殿。
集贤殿内,女帝依旧坐在案后,望着李昭然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中庸之道…”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陛下,”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鸾台侍郎苏氏,“李昭然此人…心思缜密,应答滴水不漏。然…其诗才之狂放,与今日应答之沉稳,判若两人。此子…藏得很深。”
女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身世成谜,锋芒内敛…是块璞玉,还是…裹着玉石的顽铁?尚需时日雕琢,或…敲打。”
她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窗外,眼神深邃如渊:“钦天监那边…可有动静?”
“回陛下,”苏侍郎低声道,“钦天监监正袁天罡,似乎对李昭然…很感兴趣。已派人暗中留意其动向。”
“袁天罡…”女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他看。朕也想看看,这身负‘圣前’之名的少年,在神都这潭深水里,能搅起多大的浪花。”
她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苏侍郎躬身退入阴影。
女帝武明空独坐集贤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仍在回响着那首《神都行》的磅礴诗韵和李昭然最后离去的背影。
“中庸之道…”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陛下,”阴影中,鸾台侍郎苏氏的声音响起,“有扬州天师府宁九才执事发来的加密符书密报,六百里加急送达,刚刚呈至鸾台。”
“哦?宁九才?”女帝凤眉微挑,“呈上来。”
苏氏上前,将一枚闪烁着微弱符文的玉简恭敬呈上。女帝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玉简光芒一闪,宁九才冷峻的声音在女帝识海中响起:
“臣天师府扬州分部鉴心司执事宁九才谨奏:”
“臣于扬州,深挖墨血盟余孽线索,审讯新擒获之低阶逆种及线人,得重要情报:”
“其一,墨血盟高层,对前朝‘血衣侯’旧案相关之物,尤其是其生前收藏或经手之古玩字画,表现出异乎寻常之关注。据供述,血衣侯此人,除擅养血傀邪兵外,亦精研‘画中藏秘’之术,常以特殊手法,在古画夹层、墨痕、印鉴中,隐藏邪法讯息、联络密文乃至传承图谱!此术极其隐蔽,非精通其法或身负特殊感应者,难以察觉。”
“其二,墨血盟近期活动,似有向神都渗透之迹象,目标或与搜寻此类‘秘画’有关。臣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扬州及周边流入神都之古玩字画渠道。”
“此二事关联重大,恐涉逆种核心图谋。臣不敢怠慢,特此急报!望陛下圣裁,着令神都各部,留意相关可疑画作及人员动向!臣宁九才,谨奏。”
女帝听完密报内容,凤眸之中精光一闪!她猛地想起——就在片刻之前,她刚刚将两幅前朝古画,赐予了李昭然!
“画中藏秘…血衣侯…”女帝低声自语,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加快了几分。她目光扫过殿中悬挂的其他画作,最终定格在方才李昭然作诗的书案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两幅被取走的画卷的影子。
“宁九才此报…来得甚是时候!”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苏卿,朕方才…赐予李昭然的两幅画,正是前朝旧物!”
苏侍郎闻言,脸色也是一变:“陛下!难道…那两幅画…”
“朕赐画之时,并未察觉异常。”女帝缓缓道,眼神锐利如刀,“但宁九才所言‘画中藏秘’之术,极其隐蔽…若真有人以此法传递邪秘,混入宫中旧藏,亦非不可能!”
她想起李昭然那身世谜团,那深藏不露的诗才,那两幅看似平常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古画…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精心设计,借她之手,将可能藏有秘密的画作,送到了那个身负“圣前”之名、或许有特殊感应的少年手中?
“苏卿,”女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传令!”
“密查内库:着内侍省,秘密彻查宫中库藏所有前朝字画,尤其与血衣侯或其关联人物可能有关者!着精通符箓、阵法之天师府供奉协助,仔细查验有无‘画中藏秘’之痕迹!务必隐秘!”
“监控李宅:加派鸾台暗卫,以‘保护’之名,暗中监控永兴坊李宅!重点留意李昭然对那两幅画的处置!若有异动,即刻来报!但切记,非有确凿证据,不得惊扰!”
“回复宁九才准其所请,令其继续深挖墨血盟与‘秘画’之关联!一有进展,速报!”
“臣,遵旨!”苏侍郎躬身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女帝独自坐在殿中,指尖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凤眸深邃如渊。
“李昭然…身世成谜,诗才绝世…如今又得此‘秘画’…”她低声自语,“是福?是祸?”
“袁天罡…钦天监…你们又在看什么?”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神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也好…就让朕看看,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李昭然…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李昭然捧着那两幅御赐的古画,乘坐宫车返回永兴坊李宅。一路上,他心神不宁。女帝最后那句“莫负了这‘东风第一州’,亦莫负了…你胸中那‘谪仙千斛墨’!”言犹在耳,其中的期许、警告、探究之意交织,让他难以平静。那首《神都行》带来的震撼似乎仍在空气中弥漫,而手中这两幅看似赏赐的古画,却隐隐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回到李宅时,已是华灯初上。陈淮安和郑大富早已在正厅焦急等候。
“昭然兄!你可算回来了!”陈淮安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关切,“宫中召见,没出什么岔子吧?”
郑大富也凑过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先是打量了一下李昭然似乎无恙,随即目光就被他手中那两幅卷轴吸引:“哎呦!陛下还真赏画了?快打开看看!肯定是值钱的宝贝!”
李昭然将宫中问对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略去了女帝对身世的详细盘问和最后的深刻寄语,只重点说了即兴作诗《神都行》及赏画之事。
“诗成鸣州?!还是近乎镇国的气象?!”陈淮安听得目瞪口呆,激动得脸色发红,“昭然兄!你…你真是…天纵奇才!这首《神都行》,必将传遍神都!”
郑大富则对过程不感兴趣,搓着手催促:“先别管诗了!快看看画!陛下赏的,肯定是前朝名家真迹!说不定是吴道子、阎立本的手笔!那可值老钱了!”
三人来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将两幅画在宽大的书案上铺开。
第一幅《秋山行旅图》,笔法苍劲,意境高远,层林尽染,旅人蹒跚于山道,透着一股萧瑟寂寥之感。
第二幅《猛虎下山图》,则气势汹汹,一头斑斓猛虎踞于山岩,作势欲扑,目光如电,獠牙森然,仿佛要破纸而出,令人望而生畏。
“嗯…这《秋山行旅图》,笔力老辣,应是大家手笔,就是意境太冷了些…”陈淮安品评道。
“这老虎画得带劲!瞧这眼神!吓人!”郑大富指着《猛虎下山图》啧啧称奇。
李昭然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两幅画的意境与女帝赐画时的心情似乎并不完全契合。《秋山》过于萧瑟,《猛虎》过于凶戾,与那浪漫磅礴的诗境格格不入。女帝为何偏偏赐下这两幅?
他下意识地运转文宫才气,指尖缓缓拂过画卷。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秋山行旅图》中一处不起眼的、描绘远处荒村断壁的墨痕时,文宫深处的青莲微微一颤,李白剑魂竟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的悸动!
“嗯?”李昭然心中一动,凝神感应。那悸动并非源于画作本身的艺术价值,而是…仿佛触碰到了某种被刻意隐藏的、残留的意念或印记!
他再次以指尖蕴含微薄才气,仔细探查那处墨痕。这一次,他隐约感觉到,在那看似随意的枯笔之下,似乎掩盖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墨色的暗红痕迹!那痕迹的形状…竟有些像半个模糊的、扭曲的符文!若非他文宫特殊,感知远超常人,绝难发现!
“淮安兄,大富,你们来看这里!”李昭然指着那处墨痕。
陈淮安和郑大富凑近,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
“没什么啊?就是几笔枯墨画的山石纹理。”郑大富茫然道。
陈淮安也摇摇头:“看不出异常。”
李昭然心中一沉。看来这隐藏的痕迹极其高明,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女帝是无意间赐下,还是…有意为之?这暗红的痕迹,这扭曲的符文…让他莫名联想到逆种邪法,却又有些不同。
他又将注意力转向《猛虎下山图》。这次,他重点探查猛虎的眼睛。在那浓墨重彩、渲染虎威的瞳孔深处,他同样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邪异气息!这气息被猛虎本身的凶煞之气完美掩盖,几乎天衣无缝!
“这两幅画…有古怪!”李昭然沉声道,“它们可能…藏着东西!”
陈淮安和郑大富闻言,脸色都严肃起来。
“陛下所赐…藏有隐秘?”陈淮安压低声音,“难道…与逆种有关?还是…”
郑大富打了个寒颤:“乖乖…不会是…是什么脏东西吧?陛下这赏赐…也太吓人了!”
就在李昭然等人研究古画的同时,永兴坊外,一处高阁的阴影中,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远远眺望着李宅书房亮起的灯火。
其中一人,身着钦天监特有的星纹黑袍,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室内的情景。他手中托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震颤,指向李宅方向。
“星使,如何?”旁边另一人低声问道,此人作普通百姓打扮,却是钦天监的暗桩。
“文气波动…异常。”被称为星使的黑袍人声音沙哑,“方才有一瞬间极强的才气爆发,应是诗成鸣州之象…此刻,却又有两股极其微弱、却性质迥异的隐晦气息浮现…一者阴晦死寂,一者凶戾邪异…皆被才气与人气掩盖,难以捉摸。”
“可需潜入查探?”
“不可。”星使摇头,“监正有令,只可远观,不可近察,更不可惊动目标。此子身负大秘,陛下亦在关注。我等只需记录其文气波动、人际往来异常即可。继续监视。”
“是。”
黑影悄然退去,融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而那钦天监星使,依旧立于原地,手中罗盘指针轻颤,默默记录着李宅方向传来的一切异常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