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雾锁千峰梦欲迷 星垂平野幻亦真（2/2）
然而，最吸引李昭然目光的，并非这神奇的潭水和玉露。
而是在那轮巨大明月清辉的投射下，在水潭正上方那片光滑如镜的穹顶石壁上，赫然映照着一行行流动着银辉的文字！那文字并非静态，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石壁上缓缓流淌、组合、显现！
那文字，李昭然熟悉无比！正是他文宫深处那缕剑魂时常引动的、那首气势磅礴、光耀千古的诗篇！只是此刻显现的，并非全诗，而是…残篇！
银辉流淌，字迹显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
正是他在这奇诡梦境中一路所见所感的景象！从霓裳风马的仙子，到虎鼓鸾车的仙君，再到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后的洞天石扉、青冥浩荡…一切经历，都在这石壁残诗中得到了印证！
而且，这残诗的最后两句——“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似乎正在指向眼前！那巨大的明月照耀的，不正是这潭水所在的洞窟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与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李昭然的灵魂！这梦境并非虚幻！这石壁上的残诗并非偶然！它像是一把钥匙，一条路标，在指引着他，印证着他一路的经历，更似乎在呼唤着…那缺失的部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轮巨大的明月，望向水潭中那神奇的星髓玉露。文宫深处，那沉寂的李白剑魂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活跃起来，一股沛然磅礴的诗意，伴随着对完整诗篇、对无上剑道、对这洞窟中那无限生机的渴望，正在他胸中酝酿、沸腾，几欲破体而出！
也许…吟诵出这首完整的诗篇，就能真正叩开通往药王谷的大门？就能引动这潭中的神奇玉露，治愈他的伤？李昭然凝视着石壁上的残诗，又看向潭中那诱人的星髓玉露，手缓缓抬起，仿佛要承接那流淌的诗意与月华。
当李昭然在洞窟中凝视着石壁残诗，胸中诗意澎湃激荡，几乎要忍不住吟诵而出时…
他的意识猛地一阵恍惚！
如同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又似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出。眼前那流淌着银辉的石壁、氤氲着紫气的洞窟、温润如玉的潭水、皎洁巨大的明月…所有瑰丽奇幻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飞速模糊、消散！
“唔…”一声压抑的呻吟从李昭然口中溢出。他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不是明月清辉，而是…真实的、略显刺眼的阳光？身下传来熟悉的、带着轻微晃动的触感——是船板？耳边不再是仙乐鸾鸣，而是哗哗的流水声，还有…风掠过帆布的声音？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依旧是飞云艨艟的甲板！只是…船体不再剧烈摇晃，而是以一种极其平稳的速度在…滑行？周围的景象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笼罩船只多日的浓雾和瘴气，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澄澈天地。天空如同被最纯净的泉水洗过，呈现出一种深邃通透的宝石蓝色，几缕如絮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温暖而明媚。
船行于一片浩瀚无垠、却异常平静的水域之上。这水清澈得令人心颤！低头望去，竟能清晰地看到数十丈深的水下世界：形态奇异、色彩斑斓的珊瑚如同巨大的宝石丛林；体型优美、姿态万千的游鱼穿梭其中，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更深处，隐约可见连绵起伏、覆盖着绿色水草的山峦轮廓，如同水底的巨龙沉睡。
水面上，一片片巨大的、形如碧玉圆盘的莲叶铺展着，叶脉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间或有几朵含苞待放、如同冰雕玉琢般的巨大莲花探出水面，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远处，水天相接之处，几座青翠欲滴、云雾缭绕的岛屿如同仙山般点缀在碧波之上，岛上隐约可见飞瀑流泉，鹤影翩跹。
微风拂过，带来的是清新的水汽与草木芬芳，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纯净感。空气中蕴含的灵气浓度远超外界，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神清气爽，仿佛全身毛孔都在欢呼。
这哪里还是凶险莫测的云梦泽？分明是传说中的海外仙乡！
“这…这是哪里？我们…还活着？”旁边传来陈淮安虚弱却充满惊愕的声音。他也醒了过来，正扶着船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仙境般的景象。
“活…活着！钱！我的钱还在！”郑大富也挣扎着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摸向怀里的钱箱，发现还在，长长舒了口气，随即也被眼前美景惊呆，“我的老天爷…这…这得值多少…不，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苏侍郎早已站在船首。她显然是最先醒来的一个，此刻她背对着众人，身姿依旧挺拔，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显露出她内心的震撼。她没有说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平静得过分、美丽得诡异的陌生水域，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她的感知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风中、水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刘老舵和幸存的漕帮精锐们也陆续醒来，看着眼前景象，无不倒吸凉气，惊疑不定。王医师则第一时间扑向安置王侍卫的舱室。
李昭然走到苏侍郎身边，低声道：“苏大人，刚才…”
苏侍郎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却投向船尾方向的水域：“我们并非自己航行至此。”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飞云艨艟后方百丈外的清澈水面上，一个庞大无比的、覆盖着墨绿色鳞甲的脊背正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一片巨大的涟漪。那鳞甲的形状和色泽…正是之前袭击他们的那头水下巨妖——蜃螭！而在船尾两侧的水下，隐约可见数条粗壮的、带着吸盘痕迹的墨绿色长影，正缓缓收回，没入深水之中。
一切不言而喻！
是这头巨妖！它并没有逃走，而是在喷吐蜃雾迷晕众人后，去而复返！它用那强韧无比的触手，推着、或者说“护送”着失去动力的飞云艨艟，穿越了那片凶险莫测的迷雾区，来到了这片被隐藏起来的、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核心水域！
它为何这么做？是畏惧苏侍郎？还是…被某种东西吸引？亦或是这云梦泽深处某种神秘规则的一部分？
无人知晓。但眼前这仙境般的景象，以及身后那缓缓沉入水中的庞大阴影，都昭示着一个事实：他们阴差阳错，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引导，已经穿过了云梦泽最危险的外围屏障，真正接近了传说中的核心——药王谷，很可能就在前方某座仙岛之上！
“看！那是什么？”眼尖的陈淮安突然指着船侧不远处的水面。
只见在清澈的水下，几块被水流磨蚀得光滑圆润的黑色礁石旁，几具穿着紧身黑衣、戴着奇特面具的人形物体，正如同失去生命的木偶般，随着水流缓缓沉浮。他们身上缠绕着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奇异水草，正是这种水草，似乎让他们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其中一人的面具被水流冲开半边，露出一张因惊恐而扭曲的、陌生的脸。
正是那些一直尾随其后的神秘黑影！他们显然也追入了巨妖喷吐的蜃雾范围，却未能幸免于难。蜃螭的毒雾或许对它有特殊意义的船只“网开一面”，但对这些入侵者却毫不留情。如今，他们迷失在这片美丽却暗藏杀机的水域深处，失去了威胁。
苏侍郎收回目光，眼神深邃如渊。她抬头望向远方那几座云雾缭绕的仙岛，手中紧握着那块指引方向的星符。
“修正航向，”她对刘老舵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目标，正东方向，那座最高的岛屿。”
飞云艨艟重新升起风帆，在刘老舵的操控下，划开平静如镜的碧波，向着那座鹤影缭绕、飞瀑如练的巍峨仙岛，稳稳驶去。
而在船尾的涟漪彻底平复后，那片巨大的莲叶丛中，一个毛茸茸、方中带圆的大脑袋又悄无声息地地探了出来。
依旧是那张仿佛被造物主随手拍扁、写满了“无语”二字的宽阔脸庞。灰黄色的毛发沾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小小的、间距很开的眼睛半眯着，眼神里依旧是那副看透世间一切愚蠢行为、并对此表示无言以对的经典表情。
它默默地、静静地凝视着那艘逐渐远去的飞云艨艟，看着它破开碧波，驶向远方云雾缭绕的仙岛。船帆在阳光下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终消失在岛屿葱茏的轮廓之后。
那张天生自带嘲讽气质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担忧，更没有祝福。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哦，他们终于去了该去的地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片刻后，它似乎觉得观察结束。脑袋缓缓缩回茂密的莲叶丛中，动作轻盈得没有带起一丝涟漪。莲叶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从未有任何生物在此驻留。
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只留下这片静谧的仙泽，水波不兴，莲香浮动。
飞云艨艟破开澄澈如琉璃的碧波，缓缓靠近那座被选中的仙岛。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岛屿的钟灵毓秀。
岛屿并不算特别巨大，却奇峰迭起，怪石嶙峋。山体覆盖着浓得化不开的翠绿，那是无数不知名的古树藤蔓交织而成，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山间云雾缭绕，如同洁白的丝带缠绕其间，时聚时散，露出峭壁间飞泻而下的银白瀑布，如同九天银河垂落，水声轰鸣如雷，却又被山风揉碎，化作空灵的回响。
岛岸并非沙滩，而是一片光滑如镜、温润如玉的白色玉石滩涂。滩涂边缘，几株虬虬劲苍劲、姿态奇绝的古松斜斜探向水面，松针青翠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松脂清香。松枝之上，几只体型优雅、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一点丹红、长颈修长的仙鹤，正悠闲地梳理着羽毛。看到船只靠近，它们也不惊飞，只是抬起长长的脖颈，发出几声清越悠扬的鹤唳，仿佛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好一处洞天福地！”陈淮安扶着船舷，忍不住赞叹出声。眼前景象，与他读过的那些描述仙家胜境的古籍记载，何其相似！
刘老舵小心翼翼地将船靠岸，抛下铁锚。船身轻轻一震，稳稳停泊在玉石滩涂旁。
踏上岸边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纯净无比，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松脂的芬芳、水汽的湿润，更蕴含着一种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甘泉流入肺腑，洗涤着连日来被瘴气、血腥和恐惧侵蚀的躯体与灵魂。李昭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文宫深处那顽固的刺痛感都似乎被这灵气抚慰，减轻了一丝。苏侍郎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兵家武者对天地元气的感应更为敏锐，此地灵气之精纯充沛，远超她之前到过的任何地方。
“看那里！”郑大富指着岛屿深处，云雾缭绕的山腰方向。
只见一道蜿蜒曲折、由青玉石阶铺就的小径，如同一条玉带，从山脚的松林间起始，穿过层层叠叠的翠色，一直延伸向云雾深处。石阶之上，隐隐有柔和的光晕流转，显然并非凡物。
“这…这应该就是通往药王谷的路了吧？”陈淮安激动道。
苏侍郎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岛屿宁静祥和，鸟语花香，仙鹤悠闲，看似毫无危险。但她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越是看似无害之地，越可能暗藏玄机。她沉声道：“刘老舵，你带一半人手留守船只，加固防御，随时警戒。王医师留下照料王侍卫。其余人，随我上山。”
她看向李昭然：“你伤势未愈，可还能坚持？”
李昭然深吸一口岛上纯净的灵气，感觉精神稍振，点头道：“无妨，我可以。”
“好。”苏侍郎不再多言，率先踏上那条青玉石阶。
陈淮安连忙扶住李昭然，紧随其后。郑大富也赶紧跟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串“驱邪”铜钱。几名精干的漕帮好手则手持兵刃，警惕地护卫在两侧。
踏上石阶的瞬间，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便从脚底涌入，流遍全身，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石阶两侧，是茂密的古树林。树木形态各异，有的枝干虬虬结如龙，有的叶片晶莹如玉，有的则开着碗口大小、散发着奇异幽香的花朵。林间灵气氤氲，薄雾缭绕，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形成道道金色的光柱，如梦似幻。
更令人惊奇的是，林间不时能看到一些温顺的小兽。有皮毛如雪、眼如红宝石的灵兔；有拖着长长七彩尾羽、在枝头跳跃的不知名小鸟；甚至还有几只通体碧绿、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小鹿，好奇地探头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眼神纯净，毫无惧意。
“仙家气象…真是仙家气象啊…”陈淮安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低声吟诵起《庄子》中关于姑射山神人的篇章。
郑大富则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灵兽，嘴里喃喃道：“这皮毛…这羽毛…要是能弄点出去…得值多少钱啊…”不过，他这次也只是想想，没敢真动手。
一行人沿着石阶缓缓上行。越往上走，灵气越发浓郁，几乎要化为液态。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也越发醉人。李昭然感觉自己的文宫在这浓郁灵气的滋养下，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活力，虽然裂痕依旧，但那种枯竭感减轻了不少。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前方云雾渐浓，几乎遮蔽了视线。石阶也变得更加陡峭湿滑。
就在这时，前方带路的苏侍郎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有动静！”她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望向云雾深处。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果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沙沙”声，从前方浓雾中传来。那声音并非脚步声，更像是…某种巨大的爬行动物在草丛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