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梦烟波渺 星槎渡迷津(2/2)
“呃!”离得最近的几名水手和漕帮子弟顿时如遭重击,头痛欲裂,动作一滞,差点栽进水里!
“妖孽!”苏侍郎眼中寒光爆射!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尸傀现身、精神冲击爆发的刹那,她已然锁定了那股操纵尸傀的邪恶意念源头——就在右侧岩壁上方某个被浓密藤蔓覆盖的凹陷处!
她身形不动,左手并指如剑,体内兵家煞气瞬间凝聚于指尖!一道凝练至极、近乎无形的真气破空而出,如同烧红的钢针,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入那片藤蔓之中!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从岩壁上传来。紧接着,藤蔓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一股腥甜的血腥味混合着更浓烈的邪气弥漫开来!操纵尸傀的精神连接瞬间中断!
那几具攀附船舷的尸傀动作猛地僵住,眼框中的红光熄灭,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纷纷松手,沉入浑浊的水底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船上众人惊魂未定。
“苏大人神威!”刘老舵抹了把冷汗,由衷赞道。
苏侍郎却并未放松。她走到被砍下的几段骨爪旁,蹲下身仔细查看。骨爪断裂处并非纯粹的骨质,而是混杂着一些黑色的、仿佛金属碎屑般的物质,以及一些干涸发黑、如同沥青般的粘稠液体。
“是‘血髓晶’和‘尸傀油’!”随船的老药农凑过来,声音颤抖,“这是炼制水行尸傀的歹毒材料!操控者…操控者必定是精于邪术的妖人!”
苏侍郎眼神冰冷。尸傀袭击,绝非偶然!黑袍血天妖的爪牙,果然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这云梦大泽的旅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就在这紧张肃杀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右侧陡峭岩壁上方,一处被浓密藤蔓遮掩的凸起岩石后,一颗毛茸茸、方中带圆的大脑袋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
那脑袋上的毛发呈灰黄色,脸颊宽阔得离谱,仿佛被平底锅拍过一般。一双小小的、间距很开的眼睛半眯着,眼神里充满了某种与现场激烈打斗格格不入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三分好奇、三分审视、三分“就这?”的不屑,以及一分“打扰了”的漠然。
它那张扁平的脸上,仿佛天生就挂着一副看透了世间所有愚蠢行为、并对之表示无言以对的经典表情。它默默地、静静地凝视着下方河面上漂浮的几段残肢,以及那逐渐消散的涟漪,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肃的田野观察。
片刻后,它似乎得出了“下面这群两脚兽和它们的‘水猴子’玩具打架水平一般,且并无食物可捡”的结论。那张极具辨识度的、仿佛写满了“无语”二字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默默地、悻悻地缩回了脑袋,消失在藤蔓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深藏功与名。
“刘老舵,全速前进,尽快驶离此地!”苏侍郎站起身,目光投向水道前方那片更加浓重、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迷雾,“目标,听潮崖!”
飞云艨艟再次升起风帆,桨手奋力划动,在刘老舵的指挥下,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鬼见愁水道那压抑的咽喉。前方,水天一色,雾气茫茫,无边无际的云梦泽外泽,如同一片混沌初开的迷离世界,将整艘船缓缓吞没。
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杀机四伏。迷雾之中,方向难辨,前路莫测。
真正的云梦泽,用它独特的方式,向这些不速之客,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飞云艨艟彻底驶离了“鬼见愁”水道那令人窒息的狭窄压迫,但前方的景象并未变得开阔明朗,反而更加迷离莫测。
真正的云梦泽外泽,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用浓雾与水色渲染的亘古画卷,带着原始、荒莽而又危险的气息,将船只温柔又冷酷地拥入怀中。
视线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那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水面上缓缓流淌、聚散变幻。时而稀薄如纱,能隐约看见远处一片片星罗棋布、长满芦苇和怪树的沼泽滩涂;时而浓稠如乳,将整艘船紧紧包裹,连船首的龙首雕饰都模糊难辨,只能听到船桨划破水流的哗哗声和自身的心跳声。水汽极重,凝结在甲板、缆绳、每个人的眉梢发尖,带来刺骨的湿寒。
这里的河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无垠、深浅不一的水域。水下地形极其复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可能下一秒就是深不见底的渊壑,或是隐藏着缠人水草的浅滩暗礁。“浪里蛟”刘老舵此刻将毕生绝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站在舵位,双目如电,耳朵微动,仔细倾听着水流撞击船体的细微声音变化,双手沉稳地操控着尾舵,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引导着船只在水域中曲折前行。他不时发出简短急促的命令,调整着风帆的角度和两侧船桨的节奏。
“左舷慢三分!右舷全力!前方有暗漩!”
“收主帆!靠桨力!水下有沉木!”
每一次命令都精准无比,让庞大的艨艟战舰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隐藏的杀机。
陈淮安捧着那张由老药农口述、他亲手绘制的简陋水道图,眉头紧锁。图纸上大片区域都是空白,仅有的标记也充满了不确定性——“疑似深潭”、“常有怪声”、“瘴气浓烈区”。当雾气稍薄时他试图通过观察日晕和记录船只航向、速度来估算位置,但在这片磁场似乎都有些紊乱、天地一片混沌的水域,一切推算都显得徒劳。
“我们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陈淮安对来到舱内查看李昭然的苏侍郎低声道,“而且这迷宫还在不断变化。刘老舵全凭经验在走,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转向,前方是生路还是绝境。”
李昭然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翻滚的雾气,轻声道:“天地之威,人力有时尽。但既入此境,唯有静心。淮安兄,不必过于焦虑。”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静。文宫的伤势让他无法动用才气,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天地间流转的某种原始、磅礴却又混乱的能量。
郑大富穿着那套新买的、略显紧绷的藤纹内甲,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据说能“驱邪”的紫金铜钱,紧张地四处张望。他时不时掏出怀里的金表看看时间,又看看外面永恒不变的雾气,嘟囔着:“这鬼地方,时辰都不准了…刘老舵到底认不认得路啊?加的钱够不够啊…”
那位重金请来的老药农,此刻也面色凝重,他取出几株干枯的药草在火盆中点燃,散发出一种辛辣刺鼻的气味,勉强驱散着试图渗入船舱的湿冷瘴气。“大人,这外泽的雾气不简单,不光是水汽,还混杂了地底溢出的毒瘴和…某种能迷惑心智的阴气。久处其中,恐生幻觉,需得时刻保持清醒。”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诡异的事情便开始发生。
先是值夜的水手声称在浓雾中看到了漂浮的、穿着古代服饰的幽影,唱着空灵诡异的歌谣。接着,有桨手在划桨时,感觉水下有冰冷滑腻的手掌触摸自己的手臂,拉起袖子却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人在凌晨时分,听到雾中传来清晰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凄厉婉转,引人前去探查。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船员中悄悄蔓延。
苏侍郎下令加强戒备,轮换休息,并让王医师熬制了更多清心凝神的药汤分发给众人。她知道,这些未必全是幻觉,很可能是浓郁阴气和瘴气影响了人的神智,加之环境压抑,放大了内心的恐惧。当然,也可能其中确实混杂了一些云梦泽中固有的、不为人知的邪异存在。
这日午后,雾气稍稍稀薄了一些,能勉强看到百丈外的景象。众人发现船只正行驶在一片异常平静、水色漆黑如墨的水域。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浮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异香。
“是‘迷魂萍’和‘醉龙香’!”老药农脸色大变,“快!快离开这片水域!用湿布捂住口鼻!这香气闻久了会让人昏睡不醒,最终成为这片水域的肥料!”
命令迅速传达,众人纷纷撕下衣角沾水掩住口鼻。桨手们奋力划桨,试图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船只周围那漆黑如墨的水面,突然无声无息地冒出无数气泡!紧接着,一根根粗壮如巨蟒、布满吸盘和粘液的墨绿色触手,猛地破开水面,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如同狂舞的魔鞭,狠狠抽向船舷和船帆!
嘭!嘭!嘭!
巨大的撞击力让船身剧烈摇晃!坚韧的船帆被触手轻易撕裂!有倒霉的桨手被触手卷住,瞬间拖入漆黑的水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水怪!是水下的巨妖!”刘老舵声嘶力竭地大吼,拼命扳动舵盘,试图让船摆脱触手的纠缠!
这些触手力量大得惊人,且滑腻无比,刀剑砍上去难以着力,反而容易被缠绕夺走兵器!
“瞄准吸盘和根部攻击!”苏侍郎冷静的声音响起。她并未急于出手,而是如同狩猎的豹子,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稳立不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水面,寻找着这头潜伏巨妖的本体核心!
陈淮安护在李昭然舱门前,脸色发白,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口中疾诵:“甲光向日金鳞开!”一道微弱的才气光芒笼罩住舱门,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他虽无力正面战斗,但守护之念依旧能引动微末才气。
郑大富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堆货物后面,死死抱着他的钱箱子,嘴里念念有词:“钱能通神!钱能通神!妖怪大人饶命,我给您烧金元宝啊!”
就在这时,苏侍郎动了!
她看准一根最为粗壮、正试图缠绕主桅杆的触手根部在水下隐约显现的瞬间!身影如电,避开另一根横扫而来的触手,足尖在湿滑的栏杆上一点,凌空跃起!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短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赤红色兵家煞气!
“破!”
一声清冷的低喝!短刃化作一道撕裂迷雾的赤虹,精准无比地刺入那触手与水面连接处的某个微微鼓胀的节点!
“嗷——!!!”
一声沉闷如牛哞、却又尖锐刺耳的痛苦嘶鸣从水底深处传来!被刺中的触手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瞬间瘫软萎靡!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喷涌而出,染黑了大片水面!
仿佛被激怒,又或是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水下的巨妖彻底疯狂了!更多的触手疯狂拍打水面,掀起滔天巨浪!整艘船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随时可能倾覆!
苏侍郎身形在摇晃的桅杆和缆绳间借力腾挪,躲避着攻击,目光依旧冰冷锐利,寻找着下一次出手的机会。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其要害,否则船只一旦被拖入深水或掀翻,后果不堪设想。
这场人与泽中巨妖的搏杀,在迷离的雾气和漆黑的水面上,陷入了凶险的僵持。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片浓密的芦苇荡阴影下,一艘狭长、低矮、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志的小舟,如同幽灵般静静漂浮着。舟上,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冷冷地注视着飞云艨艟与巨妖的搏斗,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安排的戏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来自黑袍血天妖的威胁,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