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奇珍会上显俗眼 佛道门前闹双簧(1/2)
清晨的润州,被一层薄薄的水汽笼罩,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初升的阳光。李昭然是被一阵极其规律、带着某种执拗劲头的“咔哒…咔哒…哐当…嗯…好了!”声吵醒的。
他推开客栈雕花的木窗,向下望去。只见客栈后院空地上,郑大富那辆堪比移动行宫的豪华马车正被几个家仆围着。而咱们的郑大公子本人,正撸起他那镶金边的绸缎袖子,露出白胖的胳膊,亲自蹲在一个巨大的车轮旁,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造型奇特的工具,对着车轮上方一个复杂的连杆结构鼓捣着。他那张胖脸上满是油汗,眉头紧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比他当初在考场上憋“月亮像银锭”时还要严肃认真一百倍。
“轻点!对,阿贵,扶稳这里!不是那儿!是下面那个‘黑疙瘩’!对!”郑大富指挥着,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听听!就这儿!‘咔哒’之后跟着一声细微的‘滋啦’,这不正常!肯定是‘如意钩’里第三枚辅承轴有点歪,磨着边了,带得‘流星扣’运转也不顺畅…得调!必须调!”
李昭然看得有趣,趴在窗台上打了个哈欠:“郑兄,起这么早?跟这车轮子较什么劲呢?”他注意到郑大富说起这些机关零件,居然不再用“这个”、“那个”或者“那玩意儿”来指代,而是蹦出了“如意钩”、“流星扣”这种虽然土气但好歹是个专有名词的称呼。
郑大富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用工具拧着一颗细小的螺丝:“李兄你不懂!这墨家的玩意儿,精贵!也娇气!昨天过那段烂路,听着那声儿我就不对劲!心里直突突!这动静,跟我爹库房里那台老掉牙的‘自动分拣珍珠机’卡壳前兆一模一样!不弄好,万一路上趴窝了,磕坏我的点心匣子和冰鉴可咋整!”
陈淮安也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门,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啧啧称奇:“郑公子于此机械之道,似乎…颇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
郑大富这才抬起头,用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留下一道油污痕迹,一脸茫然:“天赋?啥天赋?我就是听着声儿不对,心里不踏实,浑身不得劲。修好了就行,听着顺溜了,吃饭都香!”他的核心动机永远那么朴实无华且直奔享受。
李昭然和陈淮安相视一笑。这时,苏侍郎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目光在郑大富沾满油污的手和那堆复杂的零件上多停留了几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用早饭时,长条桌上又摆满了郑大富带来的各色精美吃食,从水晶虾饺到蟹黄汤包,从酥皮点心到八宝甜粥,琳琅满目,甚至还有一小碟疑似腌制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不知名花瓣。李昭然合理怀疑,郑大富可能把润州城里能买到的早点都打包了一份。
陈淮安一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一边兴奋地分享他昨晚熬夜整理的情报:“李兄,郑公子,苏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今日城东‘百谷园’有盛事!乃是‘农家’高手举办的‘奇珍嘉年华’,说是培育出了数十种前所未见的新奇瓜果作物,对外开放品鉴!此等盛会,数年难遇,正是我等采风问俗、体察民情的绝佳机会啊!”
“瓜果蔬菜?”郑大富刚塞进一个汤包,鼓着腮帮子,眼睛顿时像他腰带上的宝石一样亮了起来,“好吃吗?贵吗?好卖吗?产量高不高?容不容易坏?”
李昭然扶额。他就知道。
苏侍郎优雅地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甜粥,闻言,放下银勺,用丝巾沾了沾嘴角,淡淡道:“《诗经》有云:‘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畲?’体察农桑,观风问俗,知百姓稼穑之艰,晓万物生长之妙,亦是圣人之道。去看看,无妨。”她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百谷园内,农家的“神奇”作物与商业鬼才
奇珍会设在城东一片极其广阔的庄园内,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热闹程度远超李昭然想象。各色摊位上摆放的农产品,光怪陆离,许多都挑战着他的常识底线。
一个皮肤黝黑、精神矍铄、袖口绣着几株饱满麦穗图案的老农,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唾沫横飞地推销他的“七彩琉璃茄”。那茄子体型比普通茄子大上一圈,表皮光滑无比,在阳光下竟然真的折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梦幻般光泽,引得围观群众阵阵惊呼。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老农声如洪钟,“此乃老夫耗费十年心血,引瑶池仙露
‘估计是某种特殊肥料’李昭然腹诽,
汇天地灵气
‘可能是指特定光照和温差’再一次腹诽,
培育而成!不仅好看!更能当水果生吃,脆甜无渣!煮熟了吃,软糯香甜!更妙的是!”他故意停顿,吊足胃口,“不同颜色的部位,味道还略有差异!赤色部位微酸开胃,黄色部位蜜甜润喉,绿色部位清新爽口…买一个茄,尝七种味!天下独此一份!”
围观者啧啧称奇,纷纷询问价格。
郑大富立刻像一尾灵活的胖头鱼,挤开人群钻到最前面,眼睛放光,却不是看那茄子的色泽,而是快速扫视着茄子的个头、表皮厚度,然后连珠炮似的发问:“老丈!这茄子看着稀罕!但咱实在人问实在话,这宝贝疙瘩,亩产几斛?对地力要求高不高?保存期多久?磕碰了容易坏吗?运到北方天寒地冻的,会掉色吗?成本…呃,您这种子怎么卖?是论颗还是论斤?”
老农正陶醉在自己的演讲中,被这一连串极其务实、甚至有点煞风景的问题问得有点懵,张了张嘴:“呃…这个…这个…好看…好吃…不就完了吗?你看这光泽!这品相!”
郑大富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兴趣大减,小声嘀咕:“哦,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估计种起来费劲,养起来娇贵,运起来麻烦,卖不上量也卖不上价,也就骗骗…呃,也就给有钱人图个新鲜。”他摇摇头,转身挤出人群,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留下老农在原地,举着一个七彩斑斓的茄子,在风中微微凌乱。
李昭然和陈淮安相视苦笑。郑大富的商业嗅觉,总是用在最实际(有时最扫兴)的地方。
另一边,一个摊位前围满了人,不断爆发出阵阵哄笑。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品尝“咯咯哒蜜瓜”。这瓜外表翠绿,纹路清晰,切开后瓜瓤金黄,香气扑鼻。但奇妙的是,每个吃完一小口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类似母鸡下蛋后心满意足的“咯咯咯”笑声,持续那么一小会儿,本人还控制不住,场面十分滑稽。
陈淮安少年心性,按捺不住好奇,也讨了一小块尝。瓜肉入口,清甜无比,他眼睛刚一亮,紧接着就“咯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想维持读书人的体面,脸憋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捂嘴,结果差点把鼻子撞歪,狼狈不堪。
郑大富摸着多层的下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分析道:“这个有点意思…这效果能持续多久?有没有解药…呃,我是说,有没有办法提前解除?要是放在酒楼里,每桌免费送一盘,肯定能吸引客人,带动消费!就是不知道客人笑多了会不会影响吃饭…或者呛着…吃官司就不好了…” 他已经开始风险评估了。
李昭然被怂恿着,也尝了一种名为“实话实说胡萝卜”的细长胡萝卜。吃完之后,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天灵盖,接下来的一刻钟内,他感觉自己心思格外澄明,而且很难说出违心的话。正好一个热情得过分、自称种出“千斤重南瓜”的摊主拉着他问:“小哥!看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你觉得我这南瓜怎么样?是不是蕴含天地灵气?吃了是不是能延年益寿?”
那南瓜确实巨大无比,像个磨盘,但长得歪瓜裂枣,实在称不上好看。李昭然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才在“实话实说”的效果驱使下,艰难地挤出一句:“…挺…挺大的…看着…挺实在的…”他本来想编两句“宝光内蕴”、“异香扑鼻”之类的,但实在说不出口。
那摊主愣了一下,似乎没得到预期的吹捧,有点失望地嘟囔:“就…就只是大啊…” 李昭然赶紧趁机溜了,感觉脸颊发烫,这“实话实说”的效力果然霸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队伍稍后位置、仿佛只是来视察工作的苏侍郎,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步,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平淡,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李采风使。”
李昭然下意识地转头:“苏大人有何吩…”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不妙,那胡萝卜的清凉效力还在影响着他,让他几乎无法组织任何虚伪的客套。
苏侍郎的目光看似落在不远处一株会跳舞的向日葵上,语气波澜不惊:“方才见李采风使诗才虽暂敛,然应对之间,倒是坦诚得紧。看来这农家之物,确有几分奇效。”
李昭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女人观察力太敏锐了!他努力想闭嘴,但那股清凉之气直冲天灵盖,让他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苏侍郎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继续淡淡地说道:“说起来,陛下与鸾台诸公,对李采风使这般年纪轻轻便能在圣前引发异象的英才,亦是好奇得紧。都想知道,是何等样的家学渊源,或是…何等非凡的际遇,方能蕴养出如此惊世的才气与…文宫?”
最后“文宫”二字,她咬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李昭然最深的秘密。
李昭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嘴巴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那胡萝卜的效力让他无法沉默或转移话题,他感觉真相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我其实…”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开始慌乱,文宫内那沉寂的剑魂似乎都感应到了危机,微微震颤了一下。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文宫里有个酒鬼诗仙”!
旁边的陈淮安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紧张地看着李昭然,又不敢贸然打断苏侍郎。
郑大富还在不远处对着“夜光韭菜”流口水,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昭然忽然感觉脑中那股清凉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那“实话实说”的霸道效力,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看来这新培育的品种,效果还不太稳定,持续时间远没有摊主吹嘘的一刻钟那么长。
几乎是本能,在最后一丝“必须说实话”的束缚消失的瞬间,李昭然猛地刹住了车,把冲到嘴边的惊天秘密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收得太急,还差点咬到舌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更红了。
“咳咳咳…呃…” 他顺势弯下腰,捂着胸口,装作被口水呛到的样子,大脑飞速旋转,赶紧找补,“…其实是…是晚辈少时贪玩,曾失足落水,侥幸被冲至一片桃花林,偶遇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须老丈,喂我喝了一碗…一碗味道很怪的姜汤,醒来后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想必是…是得了什么奇遇吧?咳咳…具体…具体也记不清了…”
他编造了一个极其老套、漏洞百出的“奇遇记”,语气虚浮,眼神躲闪,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在胡诌。
苏侍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相信,也没有戳穿。她那深邃的目光在李昭然脸上停留了几息,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他文宫内真正的景象。
就在李昭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冷汗都快下来的时候,苏侍郎却缓缓收回了目光,轻轻“哦”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原来如此。看来李采风使福缘不浅。”
说完,她便不再看李昭然,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段对话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闲聊。
李昭然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内衫已经湿了一小片。好险!这胡萝卜效果也太坑人了!差点就着了道!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苏侍郎的背影,这个女人,比那些张牙舞爪的逆种可怕多了!
陈淮安赶紧凑过来,小声问:“李兄,你没事吧?刚才…”
“没事没事,”李昭然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就是这胡萝卜劲儿太大,有点上头…” 他决定,以后这种来历不明的奇怪食物,一定要谨慎食用!
最让李昭然无语的是一种叫“夜光韭菜”的。白天看着和普通韭菜没啥区别,但摊主信誓旦旦地说,到了晚上,这韭菜就会发出幽幽的、环保的绿光!而且据旁边几个男人挤眉弄眼、窃窃私语的说法,这玩意儿壮阳效果还贼好,是双倍的快乐!郑大富对此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兴趣,围着那摊主问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从种植周期、光照需求、夜间亮度、到每亩施肥多少、能否大规模温室栽培、长期食用有无副作用…问得摊主额头冒汗,最后差点跪下来求郑大富别问了,再问种苗秘方都要被套出去了。郑大富显然已经在心里飞速盘算着能不能大规模种植并垄断夜间照明兼男性保健品市场的宏伟蓝图了…
李昭然算是彻底开了眼界。这个世界的农家,走的绝对是“奇幻实用主义”路线,这些作物虽然效果一个比一个奇葩,但仔细琢磨,似乎又都在某个犄角旮旯有那么点歪歪扭扭的实用价值,或者至少,有极强的娱乐性和话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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