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雪落苗床,旧瓮藏春声(2/2)

“可不是嘛。”张叔蹲在陶瓮旁,用锨把周围的雪铲开,露出底下的黑土,“这土得松一松,雪化了好透气。你们看这土,黑得发亮,是去年秋天翻了三遍的,混着草木灰和碎秸秆,肥着呢。”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骨粉,“撒点这个,开春油菜长起来,能比别处高半尺。”

小毛豆和几个孩子已经拿着小铲子在旁边挖小坑了,雪落在他们的棉帽上,像戴了顶白帽子。“楚阿姨,这样挖行吗?”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铲子问,坑边堆着的雪沾了她一脸,“够深吗?”

“再挖深点,”楚嫣然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往下压了压,“雪水渗得深,根才能扎得牢。”她的袖口沾着雪,却毫不在意,手指冻得通红,指导起孩子来却格外耐心,“你看,这样斜着挖个坡,雪水顺着坡流进去,根就喝得到水了。”

我帮着林峰固定油布,他手里的铁钉敲得“砰砰”响,震得油布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你看这钉子,”他举起一枚锈得最厉害的,“去年用它钉过竹片,现在还能用,比新钉子牢。”阳光照在锈钉上,居然反射出点温润的光,像块老玉。

“可不是嘛,”苏沐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的记录本上多了幅画:陶瓮旁的小坑,坑里的油菜籽,还有孩子们冻红的小脸蛋,“老物件就是这样,看着不起眼,用着却踏实。就像这雪,看着冷,其实是在给土地盖被子,等开春一化,全是养苗的好水。”

张叔已经把骨粉撒进松好的土里,正用锨把土和雪拌匀。“你们太奶奶说过,‘雪是老天爷给的肥’,这话一点不假。”他直起身时,棉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冒着白气,“当年她在雪地里种油菜,就是这么拌土的,说‘土得带着点雪气,籽才肯醒’。”

楚嫣然把晾干的油菜籽收进个小布袋里,布袋是去年装棉花的,边角都磨破了,她却宝贝得很。“等雪化透了,就把籽种在陶瓮周围,”她指着瓮身上的豁口,“让它们从这儿往外长,就像这瓮在给苗当靠山似的。”

夕阳西斜时,雪终于小了点。苗架被松木杆撑得笔直,油布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青绿色的苗叶,沾着冰晶,像镶了层银边。陶瓮被挪到了苗株旁,瓮口对着花苞的方向,像在守着那点即将绽放的嫩黄。孩子们的小坑里都埋下了油菜籽,上面插着他们刻的小木牌,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加油长”“要开花”。

苏沐雪的记录本最后画了个大大的太阳,旁边写着:“雪盖三层被,苗株睡得香。旧瓮藏新籽,开春叫醒它。”我凑过去看时,她忽然指着远处的田埂笑:“你看,去年那排小树苗,现在都能挡雪了。”

果然见田埂上的树苗已经长得比人高,枝干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在地上堆出小小的雪堆,像给树苗穿了双白靴子。风过时,树枝轻轻摇晃,雪粒落在苗圃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应和孩子们的笑声。

回程时,楚嫣然拎着空了的竹筐,筐沿上的姜茶渍结了层薄冰。“你说这陶瓮,”她忽然开口,“明年会不会长出小苗来?从那个豁口里钻出来,绕着瓮身爬。”

“肯定会。”我想起刚才埋下的油菜籽,想起孩子们木牌上的字,想起张叔说的“雪水是甜的”,忽然觉得这雪一点都不冷了。“就像这苗株,去年还怯生生的,今年不就敢顶着雪开花了吗?”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楚嫣然的旧棉袄上,像撒了把糖。她忽然笑出声,声音在雪地里脆生生的:“可不是嘛,老物件带着新希望,这日子啊,就像这油菜籽,埋在雪底下看着冷,其实根早就悄悄在土里使劲了。”

育苗圃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雪雾洒出来,照着那排挺直的苗架,照着墙角的陶瓮,照着苗株上那朵顶着雪的花苞。我忽然想起太奶奶日记里的另一句话:“冬至不是终点,是给春天攒力气呢。”原来所谓的等待,从来都不是空等,是把旧的暖着,把新的藏好,等着雪化时,让所有的力气都冒出来,热热闹闹地长。

那天的雪下到后半夜才停,据说张叔又去了趟苗圃,给陶瓮盖了层厚厚的稻草。而苏沐雪的记录本最后,多了行小字:“雪落无声,却把春天藏在了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