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秘书的挣扎(2/2)
凌啸岳的手指刚触到厚重的丝绒窗帘,指节便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极轻地掀开一角,城市的轮廓在朦胧月色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对面楼顶那个模糊的黑影正机械地打哈欠,军靴跟在水泥地上磕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那是第七个轮岗的监视哨,凌啸岳默数着,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讥诮。
转身时,公文包金属搭扣轻响。油纸被小心翼翼地剥开,四个红糖馒头的热气氤氲而出,带着育婴堂特有的、混合着奶香与柴火的微甜气息。张妈说,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你总在午休时绕远路,给那个叫念念的女娃带麦芽糖。
的一声,林秀雅感觉太阳穴的血管骤然搏动。她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薄茧里——那是常年握笔批阅文件留下的痕迹。这个连枕边人孙志远都未曾察觉的秘密,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她用理智筑了三年的堤坝。视线瞬间被泪水泡得模糊,她抓起馒头的手指在颤抖,滚烫的糖汁烫红了指尖也浑然不觉,狼吞虎咽间,嘴角沾着的糖渣在昏黄台灯下泛着暗红,像凝固未干的血迹。
孙会长办公室,她突然开口,声音被恐惧碾得粉碎,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第三排紫檀书架,从左数第五本《资治通鉴》下册,书脊内侧有夹层。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咆哮,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伪装。林秀雅的脸地褪尽血色,惨白如宣纸,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是特高课的巡逻队!快走!从后院排水沟,那里有我上周藏好的撬棍!
凌啸岳翻出栅栏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是他今早带来的青花瓷茶杯——林秀雅最珍爱的物件。他伏在齐腰深的臭水沟里,腐烂菜叶的腥臭直冲鼻腔,污水浸透了棉衣却浑然不觉。透过铁栅栏的缝隙,他看见两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踹开木门,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般在阁楼疯狂扫射,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墨梅图》,花瓣在光束下簌簌颤抖。当摩托车队的轰鸣渐远,他摸出怀表,表盘的珐琅在微光下泛着幽蓝——凌晨三点整,街对面沈家公馆的狼狗果然准时开始狂吠,那是他与上线约定的安全信号。
冰冷的雨丝突然砸落,混着泥水在脸上纵横流淌。凌啸岳抹去眼角的雨水,摸到内袋里那个温热的小纸包——是方才林秀雅塞给他的东西。展开油纸,半块印着腊梅暗纹的香皂静静躺着,皂体边缘还留着浅浅的指印。这是重庆渣滓洞监狱特供的牌香皂,沈安娜曾在加密电报里提过:日军在歌乐山秘密监狱设有中转站,每周三有军用卡车以运送卫生用品为名进出。林秀雅在最后时刻塞给他的,哪里是香皂,分明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钟楼敲响四点,青铜钟摆的撞击声在雨幕中扩散。凌啸岳拐进暗巷,划亮火柴点燃了怀中的照片——那是林秀雅与念念在育婴堂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温柔,正把麦芽糖塞进女娃嘴里。火光跳跃间,林秀雅含泪的眼睛与三年前沈安娜在雨夜里的侧脸渐渐重叠,他突然明白沈安娜为何坚持要他来找这个孙会长身边最不起眼的秘书。在这座被恐惧浸透的城市里,每个灵魂都在钢丝上行走,而最柔弱的表象下,往往藏着最坚韧的骨头——就像林秀雅办公桌上那个搪瓷杯,杯壁印着的革命救国四个字早已褪色,边角却被指甲抠出了细密的月牙痕,那是无人知晓的信仰在暗夜中无声的呐喊。
潮湿的风卷着灰烬掠过街角,凌啸岳将半块香皂藏进怀表暗格,金属外壳的冰凉贴着胸膛,却烫得他心脏阵阵抽痛。明天一早,秦海龙会收到匿名举报信,说歌乐山监狱有鸦片非法交易——那是他用左手写的举报信,故意露出模仿孙志远笔迹的破绽。而他要去赴另一个约——那个在贫民窟修表店等着他的老方,或许能解开香皂里藏的秘密。
雨丝落在睫毛上凝成水珠,凌啸岳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天际线在云层后透出微弱的金红。他想起林秀雅总在深夜独自哼唱的《松花江上》,想起她给念念讲红梅傲雪时眼里闪烁的光。这个每天为日本人端茶倒水的柔弱秘书,这个在育婴堂偷偷教孩子说中国话的普通女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点燃了一簇微光。
怀表指针指向四点半,凌啸岳紧了紧衣领,将所有情绪锁进眼底深处。巷口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