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码头追缉(1/2)
重庆的雨,总像山城藏不住的秘密,说来就来,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警务处窗外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迅速被接踵而至的雨线吞没,仿佛要将这座山城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都一并冲刷出来,暴露在苍天之下。凌啸岳背对着室内昏黄的灯光,独自伫立在窗前,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已燃出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层层雨幕,死死锁定着远处奔腾不息的长江。江水在夜色与雨雾中泛着幽冷的光,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毒蛇,今晚九点,朝天门码头,‘樱花丸’货轮。”苏曼丽的声音犹在耳畔,那刻意压低的语调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后怕,或许是传递这致命情报时的紧张,“这是梅机关的备用撤离路线,孙志远书房密电里提到的,不会错。”
那颤抖像一根针,刺破了凌啸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猛地抬手,将指间的烟头狠狠摁灭在窗台上的积水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他此刻内心怒火与焦虑的外泄。转身,他一把抓起墙上悬挂的深色风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军靴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沉稳而急促。
他的“迷雾”小组早已在楼下待命。五名队员,如同五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即使在昏暗中,也透着军人特有的铁血与坚毅。他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对任务的坚定执着。
“目标,朝天门码头,抓捕李默!”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有力,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份潜伏人员名单,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队员们的心头。
“是!”队员们齐声应道,声震走廊,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肃杀之气。
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骤然冲出警务处大门,轮胎在湿滑的柏油路面上划出两道狰狞的弧线,溅起一片水花。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前方的视线依旧被浓密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正如这乱世之中,叵测难料的人心。凌啸岳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李默!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谁能想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在军统行动处呼风唤雨的副处长,竟然就是潜伏在组织内部最深、最危险的“毒蛇”!一想到那份可能已经泄露的潜伏人员名单,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那不仅仅是几页纸,那是上百个同志的生命,是无数未竟的事业!
“秦队,我需要你立刻调动码头区所有能动用的警力!”凌啸岳对着车载电台低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沙哑,“封锁朝天门码头所有出入口,一寸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今晚所有离港的货轮,尤其是悬挂日本旗的船只!”
电台那头传来秦海龙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爽快:“放心!凌老弟,我秦海龙办事你还信不过?我已经带人在路上了!这狗汉奸要是敢露面,老子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凌啸岳挂断通讯,心中稍定,但眉头却皱得更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秦海龙的勇猛和忠诚毋庸置疑,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但码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情况错综复杂,一旦秦海龙的大部队过于张扬,打草惊蛇,让李默那条狡猾的“毒蛇”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销毁情报,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队员们,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坚毅,沉声道:“计划有变。改用便衣渗透,分成三组,一组控制码头西侧的货运仓库制高点,二组盯住东侧的信号塔,三组随我正面排查。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夺回或销毁情报,不到万不得已,避免枪战。”
车子在离码头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悄然停下,融入了街边的阴影之中。凌啸岳带着队员们迅速下车,在一处废弃的仓库角落里,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码头工人服装。黑色短打,粗布裤子,脚下是破旧的草鞋。每个人脸上都抹了些事先准备好的油污和煤灰,瞬间,这群平日里英姿飒爽的精锐特工,就变成了一群在码头靠出卖苦力谋生的普通“脚夫”,毫不起眼。此时,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江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煤烟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一阵咳嗽。远处,隐约传来轮船起航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像是在为某些人的命运敲响丧钟。
朝天门码头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繁忙喧嚣的时候。搬运工们赤着膊,扛着沉重的麻袋,在摇晃的跳板上艰难地穿梭,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水手们赤着脚,吆喝着粗犷有力的号子,合力固定着粗壮的缆绳;小贩们挑着担子,在拥挤的人群中灵活地钻来钻去,高声叫卖着香烟、吃食和廉价的日用品;昏暗的煤油灯和马灯挂在各处,将每个人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如同他们风雨飘摇的人生。凌啸岳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仔细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在等待活计的苦力。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很快,他注意到几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们虽然也装作在等待船只的旅客,尽量想融入环境,但那双过于警惕和锐利的眼睛,以及不经意间下意识摸向腰间枪套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日本宪兵或者梅机关的特务。看来,李默的接应力量已经到了。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在这喧嚣的码头之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凌啸岳将衣领又拉高了些,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雨幕与夜色,警惕地扫视着周遭。冰冷的雨气混杂着海水的咸腥,以及远处货轮引擎的低鸣,构成了一幅紧张而压抑的背景。
三组注意,左前方仓库有宪兵哨卡,人数三人,配备三八式步枪,间距五米,视野覆盖西北方向。凌啸岳对着藏在衣领里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二组从右侧货运通道渗透,利用集装箱阴影作掩护。一组跟我来,沿左侧围墙边缘移动。
指令简洁明了,通过电波传到每个队员耳中。三人小组立刻如同一滴墨融入砚台,悄无声息地汇入稀疏的码头工人与旅客人流。凌啸岳微微压低帽檐,遮住了额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远处那艘灯火通明的庞然大物——日本货轮樱花丸。船身上悬挂的那面刺眼的太阳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次飘动,都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狠狠地刻在这座苦难城市的心上,也刻在凌啸岳的眼中,燃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勃朗宁m1900,冰冷的金属触感总能给他带来一丝镇定。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已将他打磨得如同一块沉寂的岩石,喜怒不形于色,但内心深处,那股为国锄奸的火焰从未熄灭。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闯入他的视线。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领口微敞,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正站在码头办公室的屋檐下避雨,右手紧紧攥着一张船票,左手不时抬起,焦急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尽管他刻意佝偻着背,试图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但那略显臃肿的体态,以及下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早已不存在的婚戒的习惯性动作——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冷哼一声,绝不会认错!正是他们苦苦追踪多日的叛徒,原军统上海站译电科科长,李默!
目标出现,码头办公室附近,灰色长衫,金丝眼镜。凌啸岳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二组迅速占领仓库天台制高点,控制视野。三组封锁办公室后门及两侧小巷,不要惊动目标,等待进一步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缓缓地、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一般,向目标区域靠近。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积蓄力量。多年的潜伏生涯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越是危急,他的头脑反而越是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雅碎花旗袍的窈窕身影,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突然从李默身边经过。她的脚步似乎有些不稳,故意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鳄鱼皮手提包不小心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几份文件散落出来,在雨中显得格外狼狈。
哎呀!一声清丽而带着惊慌的惊呼响起,正是沈安娜!她今天刻意打扮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身素雅的碎花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头发挽成精致的发髻,鬓边别着一朵淡雅的白色珠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助。
李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不耐烦,像被打扰了好事的狐狸。但当他看到沈安娜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庞,以及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些许。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文件,显然不想多惹麻烦,转身就要离开。
先生,能不能帮我捡一下?沈安娜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恳求,我...我怀孕了,实在不方便弯腰......她说着,一只手轻轻护在小腹上,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与柔弱。
李默的脚步顿住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犹豫,有不耐,但最终,或许是那隆起的小腹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泯灭的角落,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快点摆脱这个麻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弯下腰,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
就在这一刹那!沈安娜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指,却如同草原上捕猎的猎豹,闪电般划过李默那件灰色长衫的内侧口袋!一枚小巧的、几乎与口袋颜色融为一体的船票存根,被她用指尖巧妙地夹起,迅速而自然地混在捡拾的文件中。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两秒,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李默正低头专注于捡文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易主。
真是太谢谢您了,先生。沈安娜接过文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一个感激而羞涩的微笑,深深点头致谢,耽误您时间了,真不好意思。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迅速而隐蔽地向凌啸岳的方向递了个成功的眼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凌啸岳在暗处看得真切,心领神会。他敏锐地捕捉到沈安娜手中那份文件的一角,清晰地露出了樱花丸的字样,以及一个模糊的舱位编号——b-...。信息已经到手!他立刻对着麦克风果断下令:二组立即控制樱花丸号所有登船口,严密盘查,任何人不得放行!三组即刻搜查樱花丸所有舱室,重点排查b区!一组跟我,控制李默!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数名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宪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突然从码头另一侧的拐角处朝着李默的方向狂奔而来!为首的那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军官,正是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渡边一郎!他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或者接到了某个迟到的报告,手里挥舞着闪着寒光的军刀,嘴里疯狂地大喊着日语: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他是共党!
暴露了!行动!凌啸岳低喝一声,如同蓄势已久的猛虎终于亮出了獠牙,压抑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扯掉头上的帽子,率先朝着李默如离弦之箭般冲去。
李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他猛地抬头,看到狂奔而来的渡边一郎,又看到如猛虎下山般扑来的凌啸岳,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怪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转身就朝着码头深处的货轮方向疯狂逃窜!他显然对码头的地形极为熟悉,脚步踉跄却异常迅捷,三拐两绕就钻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货运通道。
李默!哪里跑!凌啸岳紧追不舍,脚下发力,如同猎豹追逐猎物。身后,队员们与日本宪兵的交火声骤然响起,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在夜空中回荡,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从耳边掠过,打在旁边的集装箱上,迸出刺眼的火花和碎屑!
凌啸岳一个翻滚,利用一堆巨大的麻袋作为掩护,抬手一枪,精准地击中了一名紧追不舍的日本宪兵的膝盖!那人惨叫着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绊倒了后面的同伴,暂时阻滞了追兵的脚步。
凌啸岳!你以为抓得住我吗?前方通道拐角处,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夹杂着喘息和恐惧,军统早就烂透了!与其跟着那帮酒囊饭袋一起垮台,不如投靠日本人,至少能活命!哈哈哈!他的笑声凄厉而扭曲,在雨声和枪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啸岳眼神一凛,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这个叛徒逃脱!他调整呼吸,再次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一场惊心动魄的码头追缉战,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愈演愈烈!
麻袋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掌心,凌啸岳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穿。叛徒李默那张虚伪的脸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当那个灰色身影窜出仓库时,他如同一道绷紧后骤然射出的黑色闪电,从麻袋后暴起追袭,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噼啪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这背叛国家与信仰的败类,付出血的代价!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樱花丸”巨大的船体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擦着跳板边缘冲上登船梯。甲板上的日本水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逐惊得魂飞魄散,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溃散,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与金属器械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抓住他!”一个阴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伴随着军靴敲击甲板的沉重节奏,渡边一郎带着宪兵队也冲上了船。他手中的军刀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嗜血的寒光,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凌少校,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啊!这一次,你以为还能逃得掉吗?”
凌啸岳充耳不闻,身后的追兵不过是次要的威胁,他的瞳孔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目标。他看到李默慌不择路地冲进主甲板中央的船舱入口,甚至因为慌乱而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凌啸岳紧随其后,如影随形般追入。
狭窄的船舱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海水混合的怪味。两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生死追逐,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鼓点。突然,前方的李默猛地一个转身,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幽光!凌啸岳早有防备,几乎在对方转身的同一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左侧倾斜,贴着冰冷的舱壁滑出半米。
“砰!”枪声震耳欲聋,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在金属舱壁上迸出一串刺眼的火花。凌啸岳借势翻滚,手中的勃朗宁已指向李默,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纯粹是本能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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