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渔夫的现身(1/2)

嘉陵江的水汽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城市焦糊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凌啸岳的心头。他伏在中国银行大厦顶楼的水箱阴影里,冰冷的狙击步枪枪管被精心编织的伪装网缠绕,只露出一块磨得发亮的瞄准镜玻璃,如同蛰伏猛兽警惕的眼瞳。七个小时,整整七个小时,他像一尊嵌入混凝土的青铜雕像,纹丝不动。汗水早已浸透了内衬的衣衫,紧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有偶尔极轻微转动的眼球,以及透过瞄准镜那专注到极致的目光,才显示出这具躯体里奔涌的生命迹象。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山涧深处的古井,每一次吐纳都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江涛声奇妙地合拍。

重庆方向发现不明信号源,重复,坐标已发送。耳麦里传来沈安娜清冷的声音,像秋日清晨凝结的露珠,带着电流特有的沙沙声,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凌啸岳紧绷的神经。这声音,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指引。

凌啸岳指尖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敲击了三下,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微不可闻,这是他们约定的确认信号。他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声响都可能致命。瞄准镜里,三公里外的防空指挥中心此刻像只被捅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日军轰炸机群刚刚肆虐过城区,留下的弹坑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穿军装的参谋们抱着文件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里狂奔,神色慌张,几个宪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周围警戒,金属头盔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鱼鹰注意,老鹰已就位。秦海龙粗粝的嗓音突然切入频道,像砂纸摩擦过木头,背景里隐约传来警笛的尖锐嘶鸣和人群的嘈杂,刑侦队正在肃清外围,发现三组不明身份人员正向指挥中心集结,火力不明,装备不明,但行动极为迅捷,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显然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凌啸岳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将十字准星缓缓移动,最终锁定在指挥中心西南角的钟楼——那是整个区域的制高点,视野开阔,能覆盖方圆五公里的每一个角落。按照计划的部署,日军特务机关的最高指挥官,在今日空袭造成指挥系统混乱之际,一定会亲自到场督战,甚至可能亲自操作电台,向敌机提供更精确的坐标。这个代号,从三个月前第一次出现在加密电报里,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一个潜伏人员的心头。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是梅机关安插在重庆心脏的最高级别间谍,狡猾如狐,狠辣如狼。除掉他,是计划的核心,也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步。

瞄准镜里的景象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那是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独自站在钟楼第三层的露台上,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右手举着一架精致的望远镜,似乎在悠闲地观察着下方的混乱。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激——那站姿,微微前倾,重心落在左腿;那微驼的左肩,是长期伏案工作或是某种旧伤留下的痕迹;甚至连他时不时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敲击望远镜筒,整理领带的那个小动作......这一切,都和沈安娜通过秘密渠道获取的、关于的模糊档案描述完全吻合!

更让他心脏骤然停跳半拍的是对方手里的东西。那根本不是望远镜!凌啸岳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他清晰地看到男人将望远镜的一端凑近嘴边,另一只手的手指正在筒身上的刻度盘上飞快调节,那分明是一台伪装成望远镜的便携式无线电发报机!男人正对着送话器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漠,仿佛下方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目标确认,钟楼三层,灰色西装,男性,中年。凌啸岳的声音像淬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手持伪装发报机,正在发报。请求射击许可。他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但声音却稳如磐石。这是他等待了七个小时,甚至更久的时刻。

批准。沈安娜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十字准星稳稳地套住男人的太阳穴。凌啸岳能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指挥中心,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冷笑。三点二公里的距离,风速每秒四米,由东南向西北;空气湿度百分之六十五,弹道下坠修正......无数数据在他脑海中飞速计算、融合。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缓缓地扣紧扳机,扳机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死亡的寒意。

就在击锤即将撞击撞针的瞬间,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男人身后的阴影里扑出!那是个穿黑色风衣的保镖,动作快如闪电,像一头训练有素的猎豹,用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男人身前。

沉闷的枪响被远处隆隆的防空炮火和零星的手榴弹爆炸声吞没,几乎听不真切。瞄准镜里,那保镖的胸口骤然炸开一团刺目的血花,如同泼墨画般在灰色的背景中迅速晕染开来。他像一截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地倒下去,胸口绽开一个狰狞的弹孔,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染红了露台的地面。而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已经被另外两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保镖死死拽进了钟楼内部,只留下被带起的窗帘在风中不安地摆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该死!凌啸岳狠狠砸了下枪托,心中涌起一股狂暴的怒火和深深的惋惜,只差零点一秒!他迅速而熟练地拆卸狙击步枪,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目标进入钟楼,重复,目标进入钟楼内部!失去目视接触!

老鹰收到,刑侦队正在封堵北门!狗娘养的,这群杂碎火力真猛!秦海龙的吼声里混着密集的枪声和手下队员的呼喊,显然他们在地面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对方有自动武器,我们伤亡两人!

凌啸岳不再多言,将拆散的枪身零件分门别类塞进特制的帆布背包,背包的内衬是厚厚的减震棉,能有效保护精密的枪械部件。他像一头灵活的猿猴,沿着事先规划好的撤离兼追击路线狂奔。消防通道的铁门早已被他提前做了手脚,此刻被他一脚踹开,发出一声巨响。楼梯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他的军靴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当他如一阵风般冲到三楼平台时,恰好看见四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簇拥着那个灰西装男人,钻进一部下行的电梯。为首的两个保镖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作干练而专业。

站住!凌啸岳暴喝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同时拔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砰!两颗子弹擦着正在关闭的电梯门飞过,在锃亮的金属壁上迸出两串刺眼的火星,留下两个浅浅的弹坑。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凌啸岳看清了那个灰西装男人下意识回头时的脸——那一瞬间,凌啸岳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那竟然是孙志远!重庆商会的会长孙志远!那个三天前还在冠盖云集的慈善晚宴上,慷慨陈词,声泪俱下地控诉日军暴行,带头为伤兵募捐了十万大洋的爱国商人孙志远!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握着枪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一个在公众面前道貌岸然、爱国情深的商会会长,竟然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日本间谍头目?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电梯门最终的一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将凌啸岳的震惊与愤怒,一同关在了门外。

凌啸岳只觉脑中轰然炸响,仿佛有惊雷在颅腔内炸开。无数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如电流般窜动、交汇,瞬间熔铸成一条清晰的锁链:商会仓库里那些用油布严密包裹的走私军火,报社广告栏中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加密信息,还有每逢日军轰炸总能奇迹般提前转移财产的神机妙算——那些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原来这只披着慈善家羊皮的恶狼,这只代号的狡猾特务,竟一直潜伏在他们眼皮底下,用温文尔雅的假面掩盖着豺狼的本性!

孙志远就是渔夫!他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与此同时,他猛地撞开安全出口的木门,朽坏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立刻封锁所有通往码头的道路!他要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