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码头枪声(2/2)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悍不畏死,似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们两人置于死地。密集的子弹如同愤怒的蜂群,不断在凌啸岳身边呼啸而过,打在木箱上,木屑纷飞,箱体应声破裂;打在木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声,黄色的桐油汩汩流淌出来,与地面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使得本就湿滑的地面更加泥泞难行,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死亡的阴影,如同这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雨水,紧紧包裹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但凌啸岳的眼神依旧坚定,脚步也未曾有丝毫的紊乱,他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却依旧保持着王者风范的孤狼,寻找着撕开夜幕的一线曙光。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骤然划破了重庆码头雨夜的湿冷空气。
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紧贴着斑驳的货轮铁壁,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眼角余光死死锁定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斗笠人一个踉跄,宽大的粗布衫左肩处,瞬间被一股刺目的殷红浸透、晕开,像一朵在暗夜中骤然绽放的绝望之花。显然,他中弹了!
驳壳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溅起几点污浊的水花。斗笠人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杂着雨水从额角滑落,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发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
“快!捡起枪!” 凌啸岳低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沙哑。他手中的勃朗宁手枪骤然开火,精准的点射带着怒火,暂时压制住了对面仓库阴影中敌人的嚣张气焰。他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码头,失去武器就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斗笠人牙关紧咬,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够那咫尺之遥的驳壳枪。然而,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浑身脱力,手臂刚抬起一半便无力地垂下。他绝望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枪,又看向凌啸岳藏身的方向,斗笠下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不甘,以及一丝深深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
“名……名单……” 他用尽力气嘶喊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凌啸岳的心上。
名单!凌啸岳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是他们这次接头的核心,是无数同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情报!他不再犹豫,猛地从铁壁后冲出,几个箭步如离弦之箭般冲到斗笠人身旁,一把将他半拖半抱到一个相对安全的集装箱死角。
“名单在哪里?!” 凌啸岳急切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指紧扣扳机,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斗笠人死死抓住凌啸岳的胳膊,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嵌入他的皮肉,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嘴角不断有暗红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凌啸岳的衣袖。他艰难地抬起涣散的瞳孔,紧紧锁住凌啸岳的眼睛,那眼神中残存着最后一丝决绝和期盼。
“迷……迷雾……”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孙……孙……”
“孙什么?!孙先生?孙地址?!还是孙家巷?!” 凌啸岳急切地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焦灼。
但回应他的,只有斗笠人猛地一歪的头,和那双无力垂落的手。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他到死,也没能说完那句至关重要的遗言。
“迷雾……孙……”
这残缺的三个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凌啸岳的心上。迷雾?是一个代号?一个秘密据点的名称?还是某种特定的暗号或联络方式?孙?是姓孙的联系人?还是与“孙”字相关的某个地点、某个物件?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时间不允许凌啸岳再多想。敌人显然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打在集装箱上,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和沉闷的响声。
他眼神一黯,闪过一丝痛楚与悲愤。他轻轻放下了接头人的尸体,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位无名英雄的安息。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奈。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带着这残缺的线索活下去,完成未尽的任务。这是对牺牲同志最好的告慰。
“安息吧,同志。你的任务,我会完成。” 凌啸岳在心中默念,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压在肩头,也化作了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他不再恋战,迅速将勃朗宁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俯身捡起地上的驳壳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匣,还好,子弹还有大半。冰冷的枪身握在手中,带来一丝踏实感。他深吸一口气,雨水混杂着硝烟的味道涌入肺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决绝与冷静。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后方错综复杂的巷道方向,用驳壳枪打出一个精准的扇形压制火力,子弹呼啸着扫清了可能存在的威胁。然后不再回头,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身形矫健地冲了出去。
巷道狭窄而黑暗,两侧堆满了废弃的木箱、麻袋和各种杂物,散发着浓重的霉味、鱼腥气和不知名的腐败气味,令人作呕。凌啸岳的脚步轻盈而迅速,如同鬼魅般穿梭其中,他利用着黑暗和复杂的地形作为掩护,不断变换着方向。身后的枪声渐渐远去,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告诉他,危险往往潜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在他即将冲出巷道口,拐入一条相对繁华、或许能借助人流掩护的街道时,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从脊椎尾端猛地升起,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凌啸岳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巷道口的阴影里,身体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都高度警惕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那是危险预警的鼓点。
他感觉到了。
就在刚才,在他即将踏出黑暗、步入相对光亮的那一刹那,有一双眼睛,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静静地窥视着他!
那目光冰冷、隐蔽,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的意味,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它没有明显的杀意,却比赤裸裸的杀意更让人感到不安和毛骨悚然。它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刚刚落幕的戏剧,评估着他这个“演员”的表现。
凌啸岳缓缓地转动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风中柳叶,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一寸寸扫过巷道口对面的屋顶、墙角的阴影、街边废弃的摊位、以及任何可能隐藏人的地方。
雨夜依旧,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的大网,笼罩着整座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哗哗地冲刷着路面,汇成涓涓细流,带着码头的污浊,汇入黑暗的下水道。
什么都没有。
空无一人的街道,摇曳的街灯,淅沥的雨声。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窥视只是他经历生死恶战后的错觉,是神经高度紧张后的幻听幻视。
但凌啸岳知道,那不是错觉。那冰冷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真实存在过,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感知里。
是谁?是刚才敌人的同伙,在暗处观察他是否已经逃脱,准备进行第二轮追捕?还是……另有其人?是友是敌?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其目的又是什么?
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他。他意识到,这次的任务,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和危险,他仿佛一头闯入了巨大漩涡中心的孤舟,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暗流。那个“迷雾”,那个“孙”,再加上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窥视者……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
他不再停留,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凌啸岳迅速转身,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雨夜的黑暗之中,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庆城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街巷深处。
只留下身后空寂的码头,以及那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气,与冰冷的雨水一同,无声地冲刷着这座在风雨中飘摇、在黑暗中挣扎的城市。而那句“迷雾……孙……”的残缺遗言,以及那双隐藏在暗处、不知是敌是友的眼睛,如同两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了凌啸岳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路,更加扑朔迷离,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但他的眼神,却在这重重迷雾之中,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