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渡边的挑衅(1/2)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重庆的雨,总像是带着巴山蜀水千年沉淀的寒意,细密、冰冷,执拗地钻进人的骨缝里。凌啸岳独自伫立在行动处办公室的窗前,指间的香烟早已燃至尽头,灼热的灰烬烫在虎口,他却像是方才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猛地抽离,一个激灵,才惊觉那灼痛感。玻璃窗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沉郁的山城轮廓,也映出他自己挺拔却孤峭的身影,像一株在寒风中孑然独立的松,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寂。

三天前,沈煜默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依旧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档案员,那双总是低垂着,仿佛只对故纸堆感兴趣的眼睛,在撤离途中,为了掩护身后的同伴,毅然决然地扑向了日军特高课的枪口。凌啸岳至今记得他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早已洞悉并接纳了这场宿命般的牺牲。那一刻,凌啸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过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

“报告!”门外传来卫兵略显迟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死寂的氛围。

凌啸岳猛地回神,迅速掐灭烟头,将那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那里早已是一片冰封的荒原。“进。”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常年身居高位的沉稳与威严。

年轻的卫兵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脚步有些犹豫,似乎也察觉到了室内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少校,这是刚收到的匿名邮件,没有寄件人地址,邮戳显示是昨天从南岸寄出的。”

凌啸岳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那个普普通通的信封。没有邮票,封口处却用一枚暗红的蜡印封住,那蜡印的形状,赫然是一朵残缺的樱花——妖冶,且带着不祥的预兆。他心中骤然一紧,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这个印记,他刻骨铭心!就在沈煜默牺牲现场的那枚特制弹壳底部,他见过一模一样的樱花烙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他沉声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尖已悄然滑入抽屉,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勃朗宁手枪的枪柄,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卫兵应声退下,房门被轻轻带上。凌啸岳立刻反锁房门,将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信封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台灯的光晕在深棕色的木纹桌面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如同他此刻波谲云诡、翻江倒海的心境。他从笔筒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口的蜡印,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凝重。信封里面,只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笔盒。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紫檀木,轻轻打开笔盒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强光刺痛!那是一支派克金笔,笔帽上用刻刀精心雕琢着一个极小的“默”字。这是沈煜默的钢笔!那位沉默的档案员,总爱在无人注意时,用它在文件的边角画下一朵朵淡雅的梅花,那是他无声的寄托,也是他唯一的“喧嚣”。凌啸岳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隐现,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硬生生将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那是愤怒与悲痛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滋味。

“咔嗒”一声轻响,笔帽被缓缓旋开。一卷极薄的米黄色纸卷从中空的笔杆中滑落,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凌啸岳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其展开,几行苍劲却透着阴狠的日文毛笔字映入眼帘:“下一个会是谁?游戏才刚刚开始。”字迹边缘刻意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颤抖与戏谑,仿佛在模仿稚童的恶作剧,然而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恶意,却如同毒蛇的獠牙,冰冷而致命,令人毛骨悚然。

“渡边一郎!”凌啸岳猛地将钢笔狠狠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桌面上的台灯都随之晃动了一下。枪套中的手枪几乎要被他拔出来,冰冷的金属触感硌着他的大腿,提醒着他此刻的冲动。窗外的雨势仿佛也感应到了室内的怒火,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沉闷声响,如同某种来自地狱的不祥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个阴险狡诈、以玩弄人心为乐的特高课少佐!凌啸岳几乎能想象出渡边一郎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他显然是想通过这种卑劣的方式宣告:他知道他们的身份,他在暗处窥伺着他们每一个人,他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残酷游戏!沈煜默的牺牲,不是结束,而是这场血腥游戏的序幕!他在用同伴的遗物,来践踏他们的尊严,来摧毁他们的意志!

凌啸岳强迫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像冰水浇头,让几欲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他走到墙角的酒柜前,“砰”地一声打开柜门,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液体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需要冷静,极度的冷静!渡边就是想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让他在狂怒中犯下致命的错误。他不能如他所愿!

作为“迷雾”小组的组长,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小组的安危,是无数同志用生命换来的情报线。他不能让沈煜默白白流血,不能让更多的人步其后尘。沈煜默用生命传递出来的那份情报还未完全破译,那个关乎整个重庆防空系统安危的“惊蛰”计划,就像一把悬在山城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凌啸岳的目光重新落回墙上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图钉,标记着近期日军轰炸的每一个目标,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沈安娜传来的情报显示,防空系统的“数据异常”集中在沙坪坝和南岸区——那两处,恰好是重庆最重要的兵工厂和军火库的所在地!渡边送来这份“礼物”,或许不仅仅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一种炫耀,一种肆无忌惮的嘲弄——他在嘲笑他们的被动,嘲笑他们的无力,嘲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牺牲,却无法抓住躲在暗处的毒蛇!

凌啸岳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更加炽烈的火焰。那是愤怒,是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游戏?好,那就陪你玩下去!只是,这场游戏的规则,从现在起,由我来定!他拿起那支染血的钢笔,指腹摩挲着那个“默”字,心中默念:煜默,安息。你的仇,我们会报。你的任务,我们会完成!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而室内,一场无形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

叮铃铃——

电话铃声骤然划破办公室的死寂,像一柄淬了冰的匕首,在凌啸岳耳边炸开。他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指腹微微发麻,才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眼。鎏金铜制的老式电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来电显示的三个字——秦海龙,让他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

啸岳,出事了!听筒里传来秦海龙焦灼的声音,背景中尖锐的警笛声如同濒死者的哀嚎,穿透雨幕刺入耳膜,百乐门后巷发现男尸,军统的火漆标记被钉在额头上——是二处的人!

凌啸岳的心猛地沉入冰窖。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支渡边留下的钢笔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阴影,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三天前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日本领事馆里,渡边正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这支钢笔,语气慵懒却字字诛心:凌桑,听说贵军最近在追查?可惜啊,有些人总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威胁正在以最血腥的方式兑现。

地址。凌啸岳掐灭烟头,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

我马上到。挂断电话的瞬间,他抓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风衣,腰间的勃朗宁配枪硌得肋骨生疼,却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推开门的刹那,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裹挟着山城特有的潮湿气息,灌了他满口满心的寒意。

黄包车在泥泞的石板路上颠簸,铜铃被狂风撕扯得不成调,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凌啸岳蜷缩在后座,将自己隐入风衣的阴影里。雨幕中的重庆城如同被打翻的水墨画卷,吊脚楼的飞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背后,都可能藏着窥视的眼睛。他想起沈煜默牺牲前塞给他的密信,用柠檬汁写就的字迹在火上烘烤后浮现,那些关于计划的碎片信息,此刻正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太阳穴。

作为潜伏在军统内部的中共地下党员,他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跳舞。但这一次,渡边正夫显然不满足于简单的猎杀——他在精心布置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用同志的鲜血做诱饵,逼迫他露出破绽。

先生,百乐门到了。车夫的吆喝声将他拽回现实。

警戒线在雨水中泛着惨淡的白光,几个穿黑色警服的警员正笨拙地用油纸遮盖尸体。秦海龙背对着他站在巷口,军靴陷在积水里,制服的肩膀已被雨水浸透。听见脚步声,这位重庆警察厅的得力干将猛地回头,眼底布满血丝:死者李副官,二处行动科的,今早还跟我在德元楼喝早茶......他声音哽咽,从口袋里掏出块脏手帕擦了擦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致命伤在心口,一刀毙命,凶手手法很专业,现场干净得像被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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