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破译难题(2/2)

就在这破解曙光初现的时刻,密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笃、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这是军统内部约定的紧急撤离信号!

凌啸岳和沈安娜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包含了警惕、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功亏一篑。

老方,修表铺的老板,也是他们的外围联络员,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不……不好了!巡逻队来了!皇军……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附近的店铺,说是接到了线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凌啸岳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那张承载着重大秘密的密码纸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喉咙用力滚动,将其咽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沈安娜则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打开墙角那个伪装成老式收音机的发报机,取出里面的录音带,动作娴熟地将其缠绕在自己早已盘好的发髻里,用一根精致的玉簪固定住,瞬间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当沉重的军靴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粗暴的叫骂与踹门声时,凌啸岳和沈安娜已经并肩站在店铺前厅的柜台前,仿佛一对正在悠闲挑选商品的普通顾客。凌啸岳手中拿着一块锃亮的怀表,沈安娜则微微侧身,目光落在橱窗里陈列的精致首饰上。阳光透过蒙着一层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两道长长的、被拉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前的死寂。

“砰!”前门被粗暴地踹开,木屑飞溅。

一群日本宪兵端着枪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店内。带队的是个矮胖的中年军官,脸上带着横肉,军靴上沾满了泥泞,显然是从城外赶来。他的目光如同贪婪的苍蝇,在沈安娜精致的妆容和旗袍勾勒出的曼妙身姿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淫邪,随即又转向凌啸岳,特别是他腰间那个明显的枪套——那是秦海龙特意为他准备的伪警察证件和配枪,用以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军官的中文说得生硬而别扭,带着浓重的关东口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粗糙的木头上艰难拉扯,刺耳难听。

“买表。”凌啸岳将手中的怀表轻轻放回丝绒托盘,表盖合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军官,同时眼角的余光与沈安娜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包含着镇定与一丝默契。“我太太的生日礼物。”他补充道,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听到“太太”二字,沈安娜的脸颊适时地泛起一丝红晕,如同上好的宣纸上晕开的淡胭脂,恰到好处的羞涩与甜蜜。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凌啸岳的手臂,身体微微向他倾斜,姿态亲昵。然而,就在这亲昵的掩护下,她的指尖却在凌啸岳的袖口处,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短,两下长——这竟然是军统内部用于紧急情况下传递简单指令的联络信号!

凌啸岳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惊讶与疑窦瞬间攫住了他。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竟然连他们军统如此核心的暗号都知道!

军官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但凌啸岳的镇定自若,沈安娜恰到好处的娇羞,以及柜台上那块确实价值不菲的怀表,都让他找不到发难的理由。最终,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什么讨厌的苍蝇。

走出修表铺时,凌啸岳才发现,刚才不知何时落下的小雨已经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奋力刺破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

沈安娜很自然地松开了挽着他手臂的手,仿佛刚才的亲昵只是逢场作戏。然而,她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柔软的温度,却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灼在凌啸岳的手臂上,甚至一路灼烧到他的心底,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明天上午十点,《中央日报》社门口。”沈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清晰,传入凌啸岳耳中,“我需要日军近期的气象报告,以及上海股市最近一周的详细行情表。”说完,她没有再看他,脚步轻盈地拐进一条岔路,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只留下一个优雅而神秘的背影。

凌啸岳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疑云密布。这个沈安娜,就像一个谜,危险而迷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短暂而急促的敲击,以及那灼热的温度。

破译“大和号”的密电只是开始,而身边这个女人,或许才是他面临的真正难题。

山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湿冷,黏在人的骨缝里。凌啸岳立在黄葛古道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舌下的薄纸边缘,目光却牢牢锁住街角那家名为的咖啡馆。玻璃门被推开,裹挟着里面暖黄的光晕和隐约的咖啡香气,映出一个纤细的背影,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

当苏曼丽——不,此刻她是沈安娜——穿着那件火红色旗袍从里面走出来时,凌啸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那抹红,在灰蒙蒙的雨巷里太过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决绝。他忽然意识到,这座被浓雾和战火笼罩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戴着精心绘制的面具,在命运的舞台上,演着一出无人能懂的独角戏。她的从容,她的妩媚,甚至方才递给他那杯蓝山咖啡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戏?

回到李子坝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时,雨丝已经开始敲打窗棂。凌啸岳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长长舒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烟草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他唯一感到安全的角落。他走到桌边,拧亮那盏罩着磨砂玻璃的台灯,灯光昏黄,勉强照亮桌面上散乱的密码本和译码工具。他小心翼翼地将嘴里的密码纸吐出,舌尖因长时间的含吮已有些发麻。唾液浸湿的纸张边缘微微卷曲,上面用特殊药水书写的符号已然有些模糊,如同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但那些扭曲的线条和诡异的组合,却像烧红的烙铁,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每一次眨眼,都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想起沈安娜最后那个眼神。就在他接过那杯咖啡,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清亮得像雪后初晴的天空,却又深不见底,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警惕、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寒夜里风中残烛的星火,微弱,却执拗地不肯熄灭。那眼神,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冷静外壳,让他窥见了面具之下,或许同样疲惫而挣扎的灵魂。她在期待什么?期待他能破译这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密电,还是期待他能在这乱世之中,成为那个唯一能看懂她戏码的观众?

窗外,嘉陵江的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和断木,正滚滚东流,浊浪滔天。那江水,仿佛承载着这座城市所有的秘密、希望与绝望,日夜不息地奔向未知的远方。凌啸岳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辛辣的尼古丁瞬间麻痹了神经。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见无数密码在眼前飞舞、盘旋、碰撞,像春日里骤然被风吹散的樱花,美丽,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每一个符号都是一把钥匙,能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也可能开启通往地狱的深渊。

破译工作才刚刚开始,而他知道,从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密码纸起,自己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个女人,这份密码,这场席卷一切的战争,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将他牢牢缠绕。他越是挣扎,陷得便越深。而在那旋涡的中心,或许藏着比生命更重要的真相,也或许,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和对数字的敏感,能否穿透这层层迷雾,抵达真相的彼岸?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汽笛声中悄然流逝。凌啸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沉浸在密码的世界里,桌上的咖啡换了一杯又一杯,烟灰缸里的烟蒂早已堆积如山。他时而眉头紧锁,对着一组符号苦思冥想,时而又豁然开朗,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平日里略带疲惫的面容此刻因兴奋而微微泛红,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指节发白,却依旧稳定如磐石。这是他的战场,没有硝烟,没有炮火,只有无声的较量和智力的博弈。

当第一缕熹微的阳光,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冷,艰难地穿透薄雾,照进这间沉寂的办公室时,凌啸岳终于在密码纸上画下最后一个符号。那是个极其精巧的樱花形状的图案,线条柔美,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他在图案下方,用钢笔郑重地标注了两个字——。

笔尖落下的刹那,他的脑海中如同有电光石火闪过。他忽然想起三天前,秦海龙那个糙汉子在小酒馆里,拍着桌子说的醉话——码头那具无名浮尸,指甲缝里除了一些特殊的纤维组织,还残留着少量樱花花瓣的粉末。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想来,却如惊雷般在他心头炸响!而沈安娜发髻里那卷微型录音带,他昨夜冒险破译出的最后三秒电波频率,经过比对,恰好与日军情报部门一个代号的特务使用的频率完全吻合!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终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形,让他背脊发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重庆的上空悄然凝聚,浓雾是它的幕布,而,便是那即将撕裂幕布的利爪。而他和沈安娜,这两个来自不同阵营、怀揣着各自秘密的陌生人,因为这份薄薄的加密电报,命运的齿轮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缓缓转动,发出干涩而刺耳的摩擦声,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碰撞。

凌啸岳拿起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电话机,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拨号盘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拨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当对方传来秦海龙那标志性的、带着宿醉沙哑的粗犷声音时,凌啸岳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缠绕了整夜的薄雾正在缓缓散去,露出城市伤痕累累的轮廓。断壁残垣在晨曦中静默矗立,像一幅未干的油画,色彩斑驳,笔触沉重,在初升的朝阳下,缓缓显露出它饱经沧桑的容颜。

啸岳?大清早的,什么事让你这尊大神主动联系我?秦海龙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背景里隐约传来市井的喧嚣。

帮我查两个人。凌啸岳的声音冷静如冰,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人并非是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将所有的情感深埋心底,只留下绝对的理智和冷静,才能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秦海龙的语气也瞬间严肃起来。

一个叫的日军特务,我要他所有的活动轨迹和关联人员。凌啸岳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窗外那片逐渐清晰的晨光里,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还有...《中央日报》记者,沈安娜的全部档案,包括她的出生、教育、人际关系...所有的一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秦海龙沉重的呼吸声。好,我马上去查。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凌啸岳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和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他知道,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出口,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无论里面藏着的是希望还是灾难,他都必须亲手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屋宇,看到那个穿着火红旗袍的女子,此刻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卸下伪装,露出真实的模样。而那个代号的幽灵,又正潜伏在何处,准备给这座本已伤痕累累的城市,再添一道致命的伤口?

凌啸岳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场破译难题,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