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变幻莫测的未来(1/2)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重庆朝天门码头。铅灰色的晨雾如同巨大的湿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江面和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之上,将整个码头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朦胧之中。浑浊的长江水,像是一匹被搅浑的土黄色绸缎,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与无名杂物,在码头石阶下撞击、碎裂,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个时代的苦难。凌啸岳,这位“迷雾”小组的灵魂人物,带着三名精心挑选的组员,踏着湿漉漉、油滑的青石板,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他那双在军旅生涯中磨砺出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正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熙攘嘈杂的人群,试图从一张张麻木或焦虑的面孔下,捕捉那一丝致命的异常。空气中混杂着水汽、煤烟、鱼腥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令人作呕,却也正好掩盖了他们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凛冽气息。

“组长,三号码头,‘樱花丸’货轮,三十分钟后准时启航,目的地上海。”通讯兵小陈,一个刚从无线电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此刻脸上褪去了平日的青涩,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将嘴唇凑到凌啸岳耳边,同时将一张刚从码头办事处“顺”来的、边角卷起的泛黄航行表递了过来。那张薄薄的纸上,“日本大阪商船株式会社”几个黑色的印刷体字样,如同毒蛇的信子,刺得人眼睛生疼,更像一根毒针,扎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上。

凌啸岳的指尖在“樱花丸”三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粗糙的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那份沉甸甸的罪恶感。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厚重的薄雾,望向那艘此刻正停泊在江心,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色巨轮。船身之上,那面象征着侵略与暴行的日本国旗,正随着江风猎猎作响,每一次飘动都像是在炫耀着它的血腥战绩。甲板之上,隐约可见几个持枪的日本宪兵,正像恶狼般来回巡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曼丽昨晚塞给他那张小纸条时的情景——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妩媚的杏眼,在那一刻写满了凝重与决绝,纸条上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毒蛇喜阴,将乘樱花离巢。” 毒蛇,李默!这个潜伏在军统内部的败类,终于要在今天浮出水面,带着足以毁灭整个华东地下组织的秘密,投向敌人的怀抱!

“秦队那边,可有消息?”凌啸岳微微侧身,声音压得更低,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艘船。他的军靴不经意间碾过地上一个被人丢弃的烟蒂,在本就潮湿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更深的、带着烦躁印记的灰痕。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意味着无数同志的生命安危。

“刚收到无线电,”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警察厅的秦队长已经带人控制了码头所有出入口,但是……但是日本领事馆的人已经赶到了,正在那边大吵大闹,声称这是日本商船,警察厅无权干涉外国船只的内部事务,要求立刻放行。”小陈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愤懑,“秦队长正带人在和领事馆的人周旋,恐怕……恐怕很难及时控制住局面。”

凌啸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冷笑。果然如此!孙志远同志的牺牲,终究还是让这条毒蛇感到了恐慌,也让他加快了叛逃的脚步。李默,这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副处长,这条隐藏极深的毒蛇,一旦暴露,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重庆这个是非之地。那份藏着军统在华东地区所有潜伏人员名单的密电码,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一场无法估量的灾难,无数好同志将面临灭顶之灾!他猛地抬手,看了眼腕上那块从敌人手中缴获的瑞士怀表,表盘上的时针,正毫不留情地指向七点二十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跟我来!”凌啸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突然伸手抓住一名正挑着担子、准备上船的脚夫。那脚夫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肩上的扁担压得他直不起腰。凌啸岳迅速塞过两块沉甸甸的银元,那银元带着他手心的温度,也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命令:“老乡,借你的衣服用用,事后必有重谢!”在脚夫错愕而又惊喜的目光中,凌啸岳以军人特有的迅捷,迅速脱下身上笔挺的少校制服,露出里面同样浆洗得干净的白色衬衫。他三下五除二,换上了脚夫那身沾满油污和汗渍的粗布短打,将那把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勃朗宁m1935手枪,仔细检查了一下保险,然后贴身藏在腰间,用粗布腰带紧紧束住。做完这一切,他朝小陈和另外两名队员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混入了旁边一队正准备登船的挑夫队伍,低着头,沿着那晃晃悠悠、吱呀作响的木质跳板,艰难而又警惕地登上了“樱花丸”的甲板。

一踏上甲板,一股浓烈而刺鼻的混合气味便扑面而来——那是桐油的腥涩、咸鱼的腐臭、还有劣质烟草和汗水的酸馊味,令人几欲作呕。凌啸岳微微弓着腰,尽量模仿着周围苦力们的姿态,装作正在搬运货物的样子,肩膀上甚至还象征性地搭了一根空扁担。但他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警惕地扫视着甲板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影,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地方。甲板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盖着帆布的木箱和麻袋,几个穿着粗布工装、满脸横肉的日本水手,正用生硬而粗暴的中文,不停地呵斥着那些动作稍慢的中国搬运工,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那些苦力的脸上。就在这时,凌啸岳的目光一凝——在船尾方向,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耗子,迅速一闪而过,带着几分惊慌和急切,消失在了通往底舱的铁梯口。那身形,那步态……凌啸岳的心中,已然有了七八分的断定!

“你们两个,”凌啸岳迅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两名队员,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立刻守住前后两个通往底舱的出口,任何人不得进出,除非我命令!小陈,跟我来!”他迅速打了个手势,然后不再犹豫,猫着腰,沿着那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铁梯,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底舱。

昏暗的货舱里,光线极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木屑粉尘和刺鼻的机油味道,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这里堆满了大大小小标注着“精密机械零件”的木箱,箱子上印着的日文,昭示着它们的来源。借着从狭小舷窗透进来的、被薄雾过滤得更加微弱的光线,凌啸岳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轻轻敲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那背影,挺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佝偻,正是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憎恶的——李默!

凌啸岳的心脏骤然收紧,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的眼中迸射而出。他缓缓直起身,身上的粗布短打丝毫掩盖不住他此刻如猛虎下山般的气势。他轻轻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在掸去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那把藏在腰间的勃朗宁m1935手枪,已经被他悄然握在手中,保险栓在寂静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李副处长,”凌啸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空旷的货舱中回荡,“别来无恙?”

货舱深处,煤油灯的光晕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投下摇曳的鬼影。李默猛地转身,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恰好反射出一点寒星,像毒蛇骤然竖起的瞳仁。当看清来人是凌啸岳时,他先是瞳孔骤缩,仿佛被强光刺痛,随即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像是面具突然碎裂:凌少校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找到这个老鼠洞。他的右手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缓缓伸进风衣口袋,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左手则像铁钳般按在身旁一个蜷缩着的年轻女孩肩上——那是个穿着水手服的日本少女,海藻般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此刻正吓得浑身筛糠,泪水在眼眶里积成小小的水潭,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放开那个女孩。凌啸岳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他的枪口稳稳对准李默的胸口,呼吸平稳得如同磐石,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内心的凝重,把密电码交出来,我可以向上级为你求情。

求情?李默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诞的笑话,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那笑声在空旷的货舱里碰撞、回荡,变得尖锐而诡异,仿佛有无数只夜枭在齐声啼叫。凌啸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孙志远已经变成了江里的浮尸,戴老板要是知道我把名单弄丢了——他猛地俯下身,凑近女孩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句什么,女孩的身体瞬间剧烈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你说,他会怎么对付我那刚满周岁的儿子?他的手指猛地掐住女孩纤细的脖颈,少女立刻发出痛苦的呜咽,像只被捏住喉咙的雏鸟,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

小陈在凌啸岳身后半步的位置,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紧握着枪的指节泛出青白色。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几乎要盖过女孩微弱的挣扎声。凌啸岳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一个无声的眼神制止了他的冲动。他的目光始终像最精密的仪器,锁定在李默那只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上——那里蛰伏着致命的威胁,每一秒都可能喷吐出死亡的火焰。

你我同事三年,凌啸岳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军靴踩在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声音低沉而有力,像重锤敲在李默的心上,南昌会战你带头冲锋时,手臂被子弹打穿还在喊杀;长沙大火后你主动留下组织敌后抵抗,在废墟里坚持了整整三个月。那个时候的李默,什么时候变成了日本人豢养的走狗?

走狗?这个词像针一样扎进李默的心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凌啸岳,你敢说你在军统这些年,看到的都是光明磊落?上个月长沙送来的那批盘尼西林,本该救前线将士的命,结果呢?被后勤处的人倒卖给黑市!还有去年冬天,三战区冻死了多少弟兄?那些棉衣里,居然塞满了稻草!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掐着女孩脖子的手也越收越紧,指节深陷进少女细腻的皮肉里。

女孩的四肢徒劳地挥舞着,挣扎越来越微弱,原本红润的脸颊已经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向外凸出,眼看就要窒息。凌啸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哪怕多一秒,这个无辜的生命就可能永远消逝。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凌啸岳突然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像一汪深潭,我也痛恨这些腐败,也厌恶那些只知道内斗的蛀虫。上个月我刚处理了一个倒卖药品的军需官,亲手送他上的刑场。但你投靠日本人,就能解决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向左侧移动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小陈的位置,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孙志远给了你什么好处?金条?还是高官厚禄?

提到孙志远,李默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迷茫,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屈辱,随即又被疯狂彻底取代:好处?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好处!他猛地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有些磨损,在空中用力晃了晃,这份名单,在你们眼里是命根子,在我眼里,不过是揭露军统无能的证据!

凌啸岳的目光如同磁石般被那个信封牢牢吸住——那正是他们穿越火线、深入虎穴,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的密电码!他注意到李默的左手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按在女孩肩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右手虽然还插在口袋里,但拇指已经露出了衣角,指节因为扣在扳机上而微微发白,显然正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把名单给我,我放你走。凌啸岳突然向前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接收的姿态。这个举动显然超出了李默的预料,他愣了一下,握着信封的手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半寸,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像在审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啸岳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陈已经悄悄举起了枪,瞄准了李默持枪的右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女孩微弱的喘息和三人急促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货舱里交织成一张紧张的网。

就是现在!

凌啸岳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向左前方猛地扑倒!冰冷的甲板在身下摩擦,带着木屑的粗糙感刺得掌心生疼,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几乎在凌啸岳枪响的同一刹那,小陈那略显稚嫩却异常坚定的枪声也紧随其后响起!两颗炽热的弹头划破弥漫着晨雾的空气,以交叉之势精准地射向那个背信弃义的身影——李默!

凌啸岳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李默持枪的右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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