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歌乐山迷雾（2/2）

“不好！”他低喝一声，心猛地沉到了谷底。脚下速度更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拨开最后一道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沈安娜半跪在一片狼藉的泥地上，左腿的军裤已被暗红色的鲜血浸透，紧紧粘在伤口上，触目惊心。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却依旧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电影明星苏曼丽，则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她身后，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泪水模糊了妆容。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三具日军特务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草。但这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序曲，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更多影影绰绰的黑影正快速移动，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

“快走！”沈安娜额角青筋微跳，一把推开试图搀扶她的凌啸岳，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果决，“渡边的主力来了！”

凌啸岳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便将沈安娜打横抱起。女记者猝不及防，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生怕摔下去。她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喷洒在他颈间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两人身体同时一僵，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但下一秒，更紧迫的危机感便将这短暂的尴尬冲刷得一干二净。

“苏曼丽，指路！”凌啸岳的声音因负重而略显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啊？哦！这边！”苏曼丽如梦初醒，惊魂未定地抬起手指向左侧前方一处坡度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坡，“避难所的通风口……应该就在断崖下面！”

秦海龙端着冲锋枪，如一尊铁塔般守在侧后方，他沉稳地扣动扳机，枪口吐出的火舌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明亮的橘红色轨迹，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逼退了试图靠近的敌人。

沈安娜靠在凌啸岳坚实的胸膛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奔跑时肌肉的贲张。失血让她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她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镇定，低声报告自己的状况：“左腿……已经开始麻木了，可能伤到神经了。”

“撑住。”凌啸岳言简意赅，抱着她的手臂却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潮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沈安娜汗湿的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梢粘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平日里那股拒人千里的清冷御姐风范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脆弱得令人心悸的美感，让凌啸岳心中莫名一紧。

当他们跌跌撞撞终于抵达断崖边缘时，苏曼丽突然指着前方一块覆盖着厚厚绿色苔藓的巨石，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就是那里！会流泪的石头！”

凌啸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恍然大悟——那块巨大的岩石表面，几道天然的缝隙中不断渗出清澈的山泉，在微弱的晨光折射下，水珠晶莹剔透，宛如岩石流淌下的悲伤眼泪。

身后，秦海龙已经和穷追不舍的特务们彻底交上了火，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子弹带着致命的呼啸声从耳边掠过，在岩石上溅起一片片碎屑。凌啸岳迅速将沈安娜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岩石背阴处的一个天然凹陷里，刚要转身加入战斗，手腕却被她一把拉住了。

“小心。”沈安娜的声音很轻，像风中摇曳的蛛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孙志远……他很可能不在避难所，这或许……是个圈套。”

凌啸岳低头，看着她因失血而微微颤抖的苍白嘴唇，心中一凛。突然，三天前在“静思”咖啡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如电影般闪回脑海。那时的沈安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精致旗袍，优雅地用银匙搅动着杯中褐色的咖啡，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锐利而冷漠。而现在，这个女人正用她那只染血的手指，在他粗糙的手背上，极其轻柔地画了一个只有他们情报组内部人员才懂的微型情报暗号——一个代表着“内鬼”的符号。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过凌啸岳的脑海，他眼神骤然变得幽深。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伴随着日军特高课课长渡边那标志性的、令人作呕的笑声，穿透重重迷雾传来，像毒蛇吐信般阴冷黏腻，令人毛骨悚然：“凌少校，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交出苏曼丽，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凌啸岳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松般挺拔。他面无表情地扯下腰间一枚手雷的保险栓，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晨雾在他身后翻涌奔腾，宛如战场上刚刚升腾起来的硝烟，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沈安娜，她正用牙齿费力地咬开急救包的外包装，眼神依旧如最初见面时那般坚定，只是此刻多了几分血丝和决绝。

“秦队，火力掩护我！”凌啸岳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孤狼般的惨烈与决绝，“我们……带孙会长去见太阳！”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歌乐山的重重迷雾，照亮鹰嘴崖下的这片血色战场时，一声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震得山石都在微微颤抖。

沈安娜靠在冰冷刺骨的岩石上，听着远处渐渐平息下去的枪声和隐约传来的惨叫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抚摸着左腿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那里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实而尖锐，时刻提醒着她，刚才那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惊心动魄，以及凌啸岳抱着她奔跑时，胸膛传来的沉稳而充满力量的心跳，那心跳曾是她在绝望中唯一的慰藉。

苔藓覆盖的巨石后面，在爆炸的冲击波和碎石的冲击下，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小入口显露出来，幽深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里面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危险。

沈安娜缓缓握紧了口袋里那支看似普通的钢笔——那是她最得力的武器，也是她最忠实的伙伴。这支笔，记录过太多的谎言与阴谋，也承载过无数的真相与希望。此刻，指尖传来钢笔冰凉的触感，她突然很想知道，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结束，硝烟散尽，自己是否还能活着，是否还有机会，写下一个关于歌乐山迷雾，关于她和那个沉默寡言却如山般可靠的男人的，真实故事。那时，故事里或许不会有代号，不会有伪装，只有真实的他和真实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