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秀雅的抉择(2/2)

孙会长,消防系统...系统异常,她对着话筒说道,声音因过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能是线路故障。我...我现在去检查总控室。

不等对方在那头发出任何指示或质疑,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旋动了消防旋钮。一声轻响,随即,刺耳尖锐的火警警报声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瞬间撕裂了整栋大楼的死寂与压抑。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里疯狂闪烁,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而决绝的血色。林秀雅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此刻各个楼层已然爆发的混乱景象: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职员;厉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却也难掩慌乱的特务;以及那些在宴会上被惊扰,衣冠不整、面色惨白的宾客......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正是她用生命精心计算、为那位志士撑起的最后一道盾牌。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通讯器里,传来孙志远气急败坏、几乎要冲破听筒的怒吼,夹杂着警报的尖啸,显得格外刺耳。

好...好像是总控室线路短路了!林秀雅一边急促地回应,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确认着,同时飞快地按下了标注着的防火门释放按钮。她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走廊传来液压装置启动的低沉嗡鸣——那扇厚重的钢制防火门,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关键通道,此刻,它应该正在忠诚地执行命令,缓缓开启一道生的缝隙。紧接着,她听到走廊另一侧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日本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声,那声音让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带着一丝饱复的快意,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悲凉淹没。

文件柜的玻璃门上,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在红色警示灯的映照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个平日里穿着素雅旗袍,低眉顺眼,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小心翼翼整理着情报,温顺得像只羔羊的秘书,此刻,正做着一件足以让整个重庆地下组织都为之震动的事情。警报声中,她的耳畔仿佛同时响起了无数声音:弟弟在南京老家院子里追逐蝴蝶时稚嫩的笑声,母亲在灯下为她缝补衣裳时温柔的叮咛,还有那些在南京大屠杀中逝去的同胞们绝望的哭喊和冤魂的啜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林秘书!你在干什么!办公室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的一声巨响,木屑飞溅。渡边一郎带着两名荷枪实弹的特务,如同凶神恶煞般站在门口。他军靴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和泥点,显然是匆忙赶来,明晃晃的指挥刀半出鞘,在红色警示灯的闪烁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那光芒,比窗外的阴雨更寒。

林秀雅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轻轻理了理被刚才的急促动作弄乱的鬓发,仿佛只是在整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一缕久违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恰好落在她胸前那枚小巧玲珑的梅花胸针上——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朵用红玛瑙精心雕琢的梅花,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而坚定的光芒,这是她作为中国人,从未磨灭、也绝不允许被磨灭的最后证明。她看着渡边一郎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原本就显得阴鸷的眼睛此刻几乎要喷出火来。突然,她想起了凌啸岳昨天说过的另一句话,那句如惊雷般劈开她混沌思绪的话:有些枷锁,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是啊,这两年,她为了苟活,为了远方或许还活着的弟弟,给自己戴上了多么沉重的精神枷锁啊!

我在救中国。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渡边一郎和特务们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当冰冷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抵住她太阳穴的那一刻,林秀雅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些日夜折磨她的噩梦,那些良心的谴责,那些苟且偷生的屈辱,终于要在这一刻画上句号了。

走廊尽头,那扇象征着希望的防火门,在液压装置的持续推动下,正以一种近乎肃穆的缓慢速度,缓缓开启,露出后面幽深如夜的通道。与此同时,消防系统启动,浓烟开始从各个通风口喷涌而出,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走廊里监控摄像头的视线,为那道奔逃的身影,增添了一层天然的屏障。没有人注意到,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凌啸岳如同猎豹般贴着墙根快速移动的身影,在红色警示灯的急促闪烁中若隐若现,像一道劈开这无边黑暗的闪电,锐利而决绝。

林秀雅闭上眼的前一秒,意识仿佛挣脱了躯壳的束缚,飘向了遥远的未来。她仿佛看到了战争结束后的景象:阳光灿烂,弟弟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自由奔跑,笑声清脆;母亲坐在葡萄架下,悠闲地晾晒着衣物,哼着熟悉的江南小调;而她自己,或许会在某个宁静的午后,泡上一壶新茶,坐在窗前,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但她知道他在为这个国家奋斗的人。这个念头如此温暖,如此真实,让她在剧痛骤然袭来的那一刻,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幸福的微笑,定格成了永恒。那枚鲜红的梅花胸针,在她倒下的瞬间,从旗袍上脱落,滚落在地,沾染了她的鲜血,在狼藉中,愈发显得艳红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