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秀雅的求助(2/2)
“地址。”凌啸岳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一块投入寒潭的磐石,瞬间稳住了林秀雅摇摇欲坠的心神。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信笺,借着窗外划过的惨白闪电,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字迹。纸张边缘微微泛黄,透着一股劣质草纸的粗糙感,与林秀雅平日里精致的生活格格不入。“你是怎么知道转移地点的?”他抬眸,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试图从她慌乱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是渡边少佐的翻译官……他喝醉了,在酒桌上说漏了嘴。”林秀雅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凌啸岳的耳边,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就在李子坝的废弃仓库,有宪兵把守,听说……还有皇军的特高课……”她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住口,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他们……他们是故意让我知道的?这是个陷阱?他们想用我弟弟引你们出来?”
凌啸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信笺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符号处重重一点——那是军统内部用来标记“诱饵”的三角符号,线条凌厉,如同一个张开的捕兽夹。孙志远这只老狐狸,果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风声,竟不惜用一个孩子做饵,妄图钓出潜伏在重庆城内的抗日力量。他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信笺发出细微的呻吟,被捏出更深的褶皱。
“明天上午十点,”凌啸岳将信笺凑近桌上摇曳的油灯,橘黄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将那些关乎生死的机密信息化为卷曲的灰烬,随风飘散在空气中,“你去《中央日报》社找沈安娜记者,就说孙会长要刊登商会募捐公告。她会给你下一步指示。”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林秀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沈记者?她是……”她想问什么,却又在凌啸岳深邃的目光中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绝不能问。
“她能帮你。”凌啸岳打断她,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枚黄铜袖扣,轻轻推到她面前。袖扣打磨得光滑锃亮,上面刻着精致的梅花暗纹,花瓣栩栩如生,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危急时刻,去望龙门码头找‘顺昌’号货轮的大副,出示这个,他就会安排你们姐弟离开重庆,去安全的地方。”这枚袖扣,曾是他一位牺牲的战友的遗物,如今,它承载了新的使命。
雷声渐渐歇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如同温柔的催眠曲。林秀雅已经恢复了平日温顺恭谨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绝望的女人只是一场幻觉。她将那枚冰凉的袖扣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起身整理旗袍下摆时,凌啸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白皙纤细的脖颈,那里赫然印着几道淡紫色的掐痕,形状狰狞,绝不是意外造成的。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孙志远,不仅用亲情胁迫,竟还如此虐待一个弱女子。
“少校,”林秀雅走到门口,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慌乱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仿佛在一瞬间燃烧尽了所有的懦弱,“孙会长书房保险柜第三层,有‘渔夫’组织在重庆的全部人员名单。密码……是我弟弟的生日,民国二十年三月初七。”说完,她不再停留,毅然拉开房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身上的淡雅香水味,很快便被潮湿的雨气稀释干净。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消失后,凌啸岳重新站回窗前。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残月从云缝中挣扎着探出头来,惨白的月光照亮了药材铺天井里那株半死不活的黄葛树。虬曲的枝干像一只只扭曲的手,伸向夜空,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凄冷的光。他想起沈安娜昨天在电话里说的话:“有时候,最柔弱的芦苇,反而能在风暴中最先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林秀雅,这株看似柔弱的芦苇,今夜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博古架上的自鸣钟突然“铛铛”敲响,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金属摆锤的晃动声格外清晰,仿佛在一下下敲击着人的心脏。凌啸岳从博古架后隐蔽的暗格中取出微型相机,小心翼翼地将林秀雅带来的情报底片换上——那上面,除了记录着防空司令部近期异常的人员异动,还有几张模糊却致命的照片,清晰地拍下了孙志远与伪政府李副处长秘密会面的场景。这些,都是刺向敌人心脏的利刃。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老掌柜老张压抑的惊呼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沉闷而短促,像是一袋棉花被狠狠摔在地上。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沉,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楼下。只见三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正将昏迷不醒的老张迅速拖进后巷的阴影里。为首者腰间鼓鼓囊囊,半截带着樱花纹的军刀鞘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丝森冷的寒芒。
渡边一郎!他还是找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凌啸岳暗骂一声,当机立断。他反手将相机藏进墙壁内侧的暗洞,同时迅速拔出手枪,“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楼梯口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皮靴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要将这老旧的楼梯踏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凌啸岳的心尖上。他突然想起林秀雅临别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决绝,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她是故意来这里,将敌人引向自己,为他,也为她的弟弟,争取一线生机!
“砰!”
房门被暴力踹开的瞬间,木屑四溅。凌啸岳已经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像一只夜枭般敏捷。下落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的路灯下,林秀雅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黄铜袖扣——那是她和弟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是她握在掌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渡边一郎带着特高课的特工们气势汹汹地冲进药材铺时,只看到满地燃烧的灰烬和敞开的窗户,夜风裹挟着浓郁的药草清香穿过空荡的房间,带着一丝苦涩的凉意。自鸣钟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仿佛在为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生死营救,敲响冰冷而残酷的倒计时钟声。
凌啸岳紧贴在湿漉漉的巷壁上,冰冷的砖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他屏住呼吸,听着追兵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摸出怀中的怀表,表盘上的裂痕是上周在磁器口那场惨烈的枪战中留下的记念,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指针沉稳地指向十一点十七分,距离林秀雅与沈安娜接头,还有整整十个小时。而距离重庆新一轮防空警报凄厉地拉响,或许,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如同牛毛,悄无声息地落在凌啸岳的肩章上,将那枚象征着荣誉与忠诚的梅花徽章洗刷得愈发鲜红,红得像血,像火,在沉沉的夜色中,燃烧着不屈的光芒。一场关乎生死、关乎信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