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份伪装(2/2)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在为即将上演的危险剧目伴奏。临时安全屋的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沈安娜将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指尖夹着的钢笔泛着冷光,在指间灵活转动,划出一道道细微的银弧。

林总经理这次带来多少头寸?她的嗓音陡然转冷,原本温和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像极了76号审讯室里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瞬间便将轻松的气氛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完全进入了角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调,都精准地模拟着商会里那些老狐狸的盘问方式。

凌啸岳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法币五百万,美金三十万。他报出数字时眼皮都没眨一下,语气平稳,仿佛在谈论天气。然而,就在他说出二字的瞬间,桌下的右手却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悄打了个三长两短的手势——这是军统内部表示情况有异,保持警惕的紧急暗号。他在试探,这个突然闯入他任务的中共女特工,究竟知道多少军统的秘密,她接近自己,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沈安娜的钢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像是毒蛇吐信。她对那暗号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她抬起眼,目光如炬,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林先生在上海和76号的人打过交道?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向最敏感、最危险的地带,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凌啸岳的指节骤然收紧,指间的烟卷被捏得变了形,烟灰簌簌落下。窗外的雨点击打玻璃,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敲在心上,令人窒息。三秒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玩世不恭,将烟卷凑到唇边,猛吸一口。沈小姐是记者,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这年头做生意,哪能不得罪人?烟雾从他齿间溢出,模糊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不过我和李士群那些人,可是仇家。他特意加重了二字,眼神却冷了下来。

隔壁房间,老方在修理台上的镊子突然滑落,一声金属碰撞声打破了这紧绷的寂静,惊醒了沉浸在角色中的两人。沈安娜迅速收敛了锐利的锋芒,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商会门口假装偶遇。她站起身,旗袍的开叉处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凌啸岳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却在瞥见她脚踝上系着的那根细细的红绳时,瞳孔微微一缩——那是共产党的秘密标识,他在特训资料里见过。

凌啸岳独自走在雨巷时,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黑色风衣。他知道,毛瑟枪的保险栓已经悄然打开,枪身紧贴着腰侧,带来一丝安心,也带来一丝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他同样清楚,沈安娜此刻一定在某个暗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他同样在怀疑这个女人接近孙志远的真实目的一样。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他眼前形成一道薄薄的水帘,透过这朦胧的雨幕,他仿佛看见无数张面孔在黑暗中沉浮、扭曲——牺牲的战友临死前不甘的眼神,背叛的同志虚伪的笑容,还有三年前在南京大屠杀中,妹妹那双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睛,以及她最后那声凄厉的。这些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回到临时住处,凌啸岳将伪造的身份证明、银行票据等物一一锁进保险柜,转动密码盘的手指稳定而熟练。当他习惯性地翻开上海地图,准备再次确认明天的撤退路线时,却愣住了。在南京那一页,沈安娜的钢笔清晰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旁边用铅笔轻轻写着安全屋三个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力量。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军统的特训手册上那句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影子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此刻,他心脏的微置却传来久违的暖意,像一缕微弱却执着的光,照进了他被猜忌和冰冷包裹的心房。

夜风吹动窗帘,露出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凌啸岳站在窗前,从对面墙壁的穿衣镜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身合体的西装,金丝眼镜,油亮的头发,活脱脱一个精明的商人林文轩。然而,镜片后的眼睛里,那份属于商人的伪装正在一点点剥落,显露出深藏其后的锐利与坚毅。他知道,明天踏入商会大楼的那一刻,他和沈安娜,都将同时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而支撑彼此不坠入深渊的,或许正是这份在猜忌与试探中,悄然滋生、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信任。

床头柜上的座钟滴答作响,指针缓缓指向凌晨三点,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迹象。凌啸岳将毛瑟枪放在枕头下,冰冷的枪身贴着脸颊,带来一丝清醒。黑暗中,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沈安娜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他轻声念出沈安娜记者证上的名字:沈安娜...这个本该是敌人阵营的女人,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或许可以相互依靠的战友。雨声里,他仿佛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沉重、缓慢,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芬芳,在这座被战火笼罩、人心叵测的城市里,缓缓前行,走向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