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追踪(2/2)

合作?他递过去一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这种绝境下,合作是唯一的选择,尽管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疑虑。

沈安娜犹豫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香烟,夹在指间。凌啸岳划亮火柴,的一声,橙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起来,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也照亮了沈安娜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她的眼神在火光中显得有些迷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两人沉默地抽着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很快消散,只有烟草的辛辣味在鼻尖萦绕,暂时压过了仓库里的霉味和外面的血腥气。

佐藤的人分成三组了。沈安娜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东南角有个排水口,通向后街。

凌啸岳挑眉,心中的疑团更甚:你怎么知道?一个记者,会对一个废弃染坊的排水口如此清楚?

上周采访贫民窟火灾时发现的。沈安娜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飘向仓库深处,语气平淡地解释道,记者的职业习惯,总喜欢留意些别人不注意的地方。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但凌啸岳多年的特工生涯告诉他,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他掐灭烟头,目光如同鹰隼般在沈安娜身上逡巡。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沈安娜旗袍领口别着的一枚珍珠胸针上。那珍珠圆润光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凌啸岳的心猛地一震——那是三天前,在孙志远举办的晚宴上,他清楚地记得,孙志远的秘书林秀雅也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珍珠胸针!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流行款式,但此刻,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震,一个大胆而近乎荒谬的猜测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难道...

嗒嗒嗒——

仓库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仓库门口,甚至能听到有人在门外试探性地推搡门板的声音,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被撞开。沈安娜将烟头摁灭在脚边的一滩积水中,发出的一声轻响。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先前的一丝慵懒和迷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决绝:想活命就跟上。话音未落,她已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窜向仓库深处。

凌啸岳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在她动身的同一瞬间,也跟了上去。无论心中有多少疑虑,眼下,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穿过堆积如山的布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仿佛陈年旧事的腐朽气息,其中却又丝丝缕缕地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尖锐地刺入鼻腔。凌啸岳的脚步在杂乱的稻草堆前猛地顿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面,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稻草——那里赫然躺着一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时间,旁边散落着半枚被踩碎的樱花徽章,金属的光泽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特高课的人来过。凌啸岳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蘸起一点血,在指间缓缓捻了捻,那滑腻而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新鲜的,他们刚走不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沈安娜猛地回头,清丽的面容瞬间失色,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检查那滩血迹和破碎的徽章,指尖微微颤抖。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从稻草堆深处摸索出一个小巧的铜制打火机,上面用拙劣的宋体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这是马三的东西。她的声音发紧,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有人比我们先一步找到了他,或者说,找到了他留下的痕迹。

凌啸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潭。难道军统内部出了内鬼,走漏了消息?还是中共方面也在暗中调查马三这条线,所以捷足先登?各种猜测在他脑海中飞速盘旋,织成一张混乱的网。就在这时,仓库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一声巨响撕裂了仓库的沉寂,刺眼的手电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疯狂扫来扫去,伴随着粗嘎的喊叫:搜!仔细搜查!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这边!沈安娜当机立断,一把拽住凌啸岳的胳膊,冲向仓库深处的墙角。她蹲下身,用力掀开一块松动的木板,下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排水口,一股混杂着腐烂与排泄物的刺鼻污水味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你先走。凌啸岳毫不犹豫地推了她一把,同时迅速拔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眼神锐利如鹰,我掩护。他知道此刻没有时间犹豫,沈安娜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沈安娜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双总是含着淡淡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她没有废话,点了点头,迅速蜷起身体,像一只灵巧的猫,钻入了狭窄湿滑的排水口。凌啸岳屏息凝神,听着她爬行的声音逐渐远去,在心中默数到三,突然转身,朝着仓库另一侧空旷处连开三枪!砰!砰!砰!枪声在密闭的仓库里显得格外震耳。同时,他猛地将身边堆积如山的布匹推倒在地,一声巨响,布匹如潮水般倾泻而下,瞬间阻挡了视线。

佐藤的人果然被枪声和布匹吸引过去,纷纷朝着声音来源处涌去,枪声、杂乱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仓库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凌啸岳不再耽搁,迅速矮身钻入排水口。管道狭窄得令人窒息,内壁湿滑冰冷,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腐烂气息。他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衣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极其难受。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前方沈安娜快速爬行的窸窣声,以及身后逐渐远去、但依旧清晰可闻的枪声和日语的咆哮。爬了大约三十米,前方突然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紧接着,一股相对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泥土气息。

沈安娜的声音从前传来,带着一丝急促。她已经爬出管道,正半蹲在地上等他,身上同样沾满了污秽。

凌啸岳奋力钻出排水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雨势已经变小,细密的雨丝如同牛毛,轻轻拂过脸颊。天边已隐隐露出一抹鱼肚白,预示着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他抹了把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污水的液体,刚想开口询问接下来的打算,却被沈安娜猛地捂住了嘴。她的手心微凉,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别出声,看那边。她压低声音,同时用眼神示意,指向巷口。

凌啸岳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心脏骤然收紧。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巷口昏暗的路灯下低声交谈,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眼神阴鸷的男人,赫然正是特高课课长佐藤!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语气激烈,其中两人最终似乎妥协,朝左边的街道拐去,而佐藤则带着剩下的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快步走向了右侧的街道。

他们要分头搜捕,我们也分头走。沈安娜低声说道,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她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不由分说地递给凌啸岳,这个你拿着,或许有用。

凌啸岳接过银簪,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渗入心底。这是一支造型别致的梅花簪,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簪头处似乎暗藏着精巧的机关。他的目光落在银簪上,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三天前那场冠盖云集的晚宴上,沈安娜作为《中央日报》的记者采访伪政府经济顾问孙志远时,他注意到孙志远的秘书林秀雅,也戴着一支一模一样的梅花银簪!这个细节当时并未引起他太多注意,此刻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的记忆。

孙志远的秘书林秀雅...凌啸岳试探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紧紧锁定沈安娜的反应。

沈安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凌啸岳深邃如夜海的眼眸,雨水顺着她纤长的睫毛滴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她是关键。说完这句没头没尾、却又重如千钧的话,她不再停留,迅速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襟和发髻,转身便消失在巷口迷蒙的薄雾中,只留下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凌啸岳的鼻尖,与空气中的垃圾腐臭味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凌啸岳独自站在原地,紧紧握紧手中的银簪。雨已经停了,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越来越亮,将天空染成一片清冷的灰白。远处隐隐传来报童清脆的吆喝声,叫卖着最新的报纸,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然而,凌啸岳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挣扎在黑暗中的人来说,真正的黎明还远未到来。这场笼罩在山城上空的迷雾,正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暴雨,缓缓拉开更加扑朔迷离的序幕。

他将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口袋,指尖仍能感受到那份冰凉的触感。转身,他毫不犹豫地朝着与沈安娜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他必须立刻联系上线秦海龙,一方面汇报马三可能已经出事的情况,确认马三的真实身份和他掌握的情报;另一方面,那个神秘的秘书林秀雅——沈安娜留下的这个线索,或许正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关键一环,必须尽快查清楚她的底细,以及她与沈安娜,甚至与那个失踪的马三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眉宇间那抹原本就挥之不去的忧郁,此刻比往日更加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