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汴京夜话(2/2)
问题终于触及了核心——身后事,国本之议。赵普与李处耘精神陡然紧绷。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滔天巨浪的话题。目前皇子德昭、德芳年纪尚轻,而皇弟光义年富力强,在朝中大有声望。官家此时突然问起,用意何在?是试探?是已有倾向?还是真的举棋不定?
赵普深吸一口气,字斟句酌道:“陛下春秋鼎盛,此事实可从长计议。然储位乃国本,关乎天下安定。无论将来如何,首要在于‘稳’字。需储君德才足以服众,朝野人心归附,方能使陛下开创之基业,平稳传承,不致再生波澜。”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既未明确支持子嗣,也未否定兄弟相传的可能性,只强调了“稳”和“德才服众”的标准。
李处耘则更直接一些,他是武将出身,与赵光义关系亦不算疏远,便道:“陛下,储君之事,关乎国运。以臣愚见,当择贤能、有威望、能镇服四方者为之。如此,纵有北汉未平、辽虏虎视,我大宋亦可上下同心,无惧外患。” 这话隐隐偏向于选择一位年长有能的继承者。
赵匡胤默默听着,不置可否。他重新坐回御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暖阁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他问这个问题,并非真的要在今夜做出决定,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也是在观察重臣们的态度。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是啊…需稳,需贤,需能服众…朕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烛火与臣子,投向了更遥远的、或许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看清的所在,“只是有时朕在想,若有一日,朕卸下了这副担子,是否…也能如段皇兄、逍遥道长那般,去追寻一番那武道的尽头,看看…那‘破碎虚空’之后,究竟是何等光景?” 这话说得极轻,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了赵普与李处耘的耳中。
二人闻言,俱是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君王,只见他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向往、迷茫与一丝决绝的奇异光芒。他们忽然明白,官家今夜所言,不仅仅是对身后事的忧虑,更深处,是一种对超越凡俗生命形态的朦胧渴望,是对另一种截然不同人生可能的认真思索。
这念头,对于一位正值壮年、手握天下权柄的开国雄主而言,实在是惊世骇俗,甚至有些“荒唐”。但赵普与李处耘深知官家的性情与武功修为,也知晓段思平、逍遥子那等人物存在的意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劝谏?似乎无从劝起。附和?那更是万万不能。
赵匡胤似乎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他收回那飘远的目光,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语气转为平淡:“夜深了,二位卿家且回去歇息吧。今夜之言,出朕之口,入尔等之耳,不必外传。”
“臣等遵旨。” 赵普与李处耘连忙起身,恭敬行礼,缓缓退出暖阁。走出殿外,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回望那灯火通明的福宁殿,心中却仿佛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陛下的心事,比这冬夜的汴京,似乎还要更深,更寒,也更难以揣测。帝国未来的航向,似乎也因君主心中那缕对武道的向往与对身后事的忧虑,而平添了几分不可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