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疫起萧墙(1/2)

京城的第三日。

雨停了,却并未带来晴朗。天空堆积着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着屋脊,空气潮湿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捂在口鼻之上。东南城区那片被张天师罗盘捕捉到阴邪之气的贫民窟,气氛更是诡异。

起初,只是几个起早贪黑的苦力,在码头卸货时突然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监工骂骂咧咧,只当是昨夜偷喝劣酒或染了风寒,让人拖到一旁巷口,泼了瓢冷水了事。

然而,到了午后,病倒的人开始成片出现。症状出奇地一致:先是莫名的畏寒发热,头痛欲裂,紧接着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暗红色如蛛网般的斑点,斑点迅速扩大、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甜腥恶臭。患者的神智很快陷入谵妄,胡言乱语,力大无穷地挣扎,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抽搐着死去,死状狰狞可怖。

瘟疫!

这个恐怖的词汇,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东南城区炸开!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蔓延。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家门,拖家带口想要涌出这片区域,却发现通往其他城区的路口,已被闻讯赶来的兵马司官兵用拒马和长枪粗暴地封锁!

“奉监国靖王令!东南区爆发不明时疫,即日起封区!所有人等,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军官冷酷的声音在哭喊和咒骂声中回荡。

试图冲击封锁线的人被毫不留情地驱赶回去,甚至有人被当场格杀!血腥味混合着越来越浓的、来自那些迅速腐烂尸体的恶臭,弥漫在狭窄脏乱的街巷上空。绝望和愤怒如同野火般燃烧,咒骂声从对瘟疫的恐惧,迅速转向了对朝廷、对那位“病中”监国亲王的怨毒诅咒。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向京城各个角落。权贵府邸大门紧闭,熏起浓重的艾草和香料;商铺纷纷歇业,伙计用木板死死钉住门窗;就连平日最热闹的酒楼茶肆,也空空荡荡,只剩下窃窃私语的掌柜和小二,惶恐地猜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瘟疫,永远是最能瓦解秩序、摧毁人心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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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议事厅。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炭火依旧烧得旺,却驱不散从每个人心底冒出的寒意。

萧谨言依旧裹着厚厚的貂裘,端坐主位。他的脸色比前两日更加难看,苍白中隐隐透着一层死灰,嘴唇紧抿,不见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幽深,仿佛两潭不起波澜的古井,将所有的痛楚、疲惫和虚弱都深深掩藏。只是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下首坐着陆炳、张天师、新任的太医院院正(王院正已赴南疆)、户部尚书,以及匆匆赶来的顺天府尹。人人面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

顺天府尹声音发颤地汇报着东南区的最新惨状:“……初步统计,病患已逾三百,死者近百,且仍在急速增加。病状诡异,脓疮恶臭,前所未见。百姓恐慌至极,封区令下,已有数次冲击官军之举,伤亡……数十。若再不加以控制,恐酿民变!且……下官担心,此疫若扩散出东南区……”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京城百万生灵,将面临灭顶之灾!朝纲彻底崩溃,北狄狼骑和“荆棘之眼”甚至不必动手,便可坐收渔利!

“病源可曾查到?” 萧谨言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令人心悸。

太医院新任院正是个干瘦的老者,此刻额头冒汗,惶恐道:“回殿下,此疫来势凶猛,病症诡异,非臣等所知任何时疫。臣已派人取来病患脓血及染疫之物查验,然……一时难辨其源,更遑论对症之药。且……疫气似乎含有某种阴邪之力,寻常避疫汤药,效果甚微。”

阴邪之力……萧谨言的目光转向张天师。

张天师面色凝重至极,他手中那个紫金罗盘此刻指针疯狂颤动,几乎要跳出盘面,指向东南区的黑气浓烈得如同实质。“殿下,贫道确认,此疫绝非天灾,而是人为邪术所引!那‘血瘟引’已然爆发!且其中蕴含的邪力,与南疆‘万蛊之母’同源,歹毒异常,不仅能损人肉身,更能侵蚀生机,散播绝望怨念,助长邪气!”

人为邪术!南疆邪物同源!

议事厅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可有破解之法?” 萧谨言追问,指尖微微收紧。

张天师沉吟片刻,缓缓道:“此等邪疫,需以至阳至正之力,辅以净化驱邪之法,双管齐下,或可遏制。贫道可率龙虎山弟子,于疫区外围布下‘金光净秽大阵’,阻挡邪气进一步扩散,并尝试净化已染邪气之物。但若要根治,需找到并摧毁施术的源头,同时……需有至阳圣物,镇压乃至净化疫气核心。”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萧谨言。

至阳圣物……离火之精远在南疆,且光华黯淡。那么,京城之中,能与离火之精属性相近,且蕴含强大正气的……

“星陨之铁。” 萧谨言说出了那个答案,心头却是一沉。星陨之铁已被初步净化,但其“破煞星辰金”的特性,能否应对这种与“万蛊之母”相关的邪疫?且此物如今是镇国之宝,也是“荆棘之眼”觊觎的目标,一旦动用……

“星陨之铁确有可能。” 张天师点头,“但其力量刚猛,主要用于‘破煞’,对于这种扩散性、侵蚀性的‘瘟邪’,恐需更精妙的引导,或与其他力量配合。而且,动用星陨之铁,动静太大,恐惊动潜藏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炳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殿下,据最新审讯结果,被抓获的几名可疑分子中,有一人熬刑不过,招认他们是‘荆棘之眼’外围眼线,奉命在东南区几处水井和水渠中,投放‘圣药’。时间,正在瘟疫爆发前三日。结合天师所言,施术源头,极可能就在东南区某处隐蔽之地。”

“找到它。” 萧谨言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陆炳,你亲自带锦衣卫精锐,配合天师,潜入东南区,搜索一切可疑地点,尤其是废弃建筑、地窖、水脉节点。务必找到邪术源头,摧毁之!记住,要快,更要隐秘。若遇抵抗或邪祟,格杀勿论,但务必留一活口,撬开他们的嘴!”

“遵旨!” 陆炳肃然领命。

“天师,” 萧谨言转向张天师,“布阵之事,交由您全权负责。需要什么人手、材料,尽管开口。务必遏制住疫气扩散。至于星陨之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暂且不动。待找到源头,视情况而定。”

“贫道领命。” 张天师躬身。

“太医院,” 萧谨言的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新院正身上,“立刻召集所有太医及京城药铺良医,就地研究病症,哪怕不能根治,也要找出缓解痛苦、延缓病情之法。所需药材,由户部全力调拨,不惜代价。另,在疫区外围设立隔离营,妥善安置未染病者,供应饮食药物,严防疫气外传,亦防民变。”

“是,殿下!” 院正和户部尚书连忙应下。

“顺天府尹,” 萧谨言最后看向那位面如土色的官员,“安抚民心,维持秩序,配合官兵封锁。若有散布谣言、煽动民变者,立斩不赦!同时,以朝廷名义张贴告示,言明此疫乃邪人作祟,朝廷已有应对之策,让百姓稍安勿躁,配合官府。凡有举报可疑人物、地点者,重赏。”

一条条命令清晰冷峻,有条不紊,仿佛一位最冷静的棋手,在棋盘崩坏前落子。但只有离他最近的吴管事能看到,殿下在说完这番话后,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那微微起伏、略显急促的胸膛。

“都去办吧。” 萧谨言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众人躬身退下,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沉重的使命感与忧虑。

议事厅内只剩下萧谨言和吴管事。

“殿下,您快歇歇吧,脸色太难看了。” 吴管事心疼地递上参茶。

萧谨言接过茶盏,指尖冰凉。他没有喝,只是望着厅外阴沉的天色,低声问:“南疆……可有新消息?”

吴管事心中一痛,摇了摇头:“还是昨日那些。林将军……依旧未醒。”

萧谨言闭了闭眼,胸口那熟悉的闷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猛地以拳抵唇,压抑地咳嗽起来,这一次,他没能完全压住,一丝暗红色的血线,从指缝间渗出。

“殿下!” 吴管事魂飞魄散。

“无妨……” 萧谨言摆了摆手,用绢帕擦去血迹,那暗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瘟疫,邪术,内忧外患,还有远在南疆生死不知的那个人……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痛楚,仿佛都汇聚在这一刻,要将他本就残破的身躯彻底压垮。

但他不能垮。

至少,现在还不能。

“吴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取本王的金丝软甲和乌啼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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