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血月升（上）（1/2）

南疆，血月前最后一日，子时。

万籁俱寂，连往日喧嚣的虫鸣都消失了。炎谷的夜，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依旧灼热，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土地上。

鬼哭洞深处的祭坛前，三支特制的长明烛被点燃。烛火不是常见的橘黄，而是泛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将祭坛周围数丈范围映照得如同晨曦初现。烛火纹丝不动，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已停滞。

林肃盘膝坐在祭坛正前方，离火之精置于双掌之间，悬浮于胸前寸许。他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微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已经在此静坐调息了整整四个时辰。

在他身后，岩卡和三名暗卫呈扇形护卫，同样屏息凝神，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洞穴的每一个角落。瀑布的水声依旧轰鸣，但此刻听来，却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将军。”一名暗卫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子时三刻将至。”

林肃缓缓睁开眼睛。烛光映照下，他的瞳孔深处似有金红色的火焰在跳跃。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轰！轰！”

遥远而沉闷的爆响，从东、南、北三个方向隐约传来！虽然隔着山体和厚重的岩层，但那股震动依然清晰可感！紧接着，是隐约可闻的喧哗、呼喊、号角声！

岩卡握紧了手中的猎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开始了！阿爸他们点燃了烟雾雷！”

三处方向的烟雾雷几乎是同时爆发的。苍梧猎手们如同鬼魅般潜行到预定位置，点燃引信，然后将兽皮囊奋力掷向黑水部营地的外围。特制的草药与矿物粉末混合燃烧，产生了大量灰白色、刺鼻呛人的浓烟，并伴随着噼啪爆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引人注目。

“敌袭！敌袭！”

“东面有烟！南面也有！”

“北面哨站报告遭到攻击！”

黑水部营地瞬间炸开了锅！警哨凄厉地响起，火把纷纷点燃，人影幢幢，呼喊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乱作一团。负责外围警戒的黑水部战士从营帐中冲出，在浓烟和黑暗中紧张地搜寻着敌人的踪迹，却只看到弥漫的烟雾和听到山间回荡的爆响。

“不要乱！”有头目在高声呼喝，“是袭扰！小股敌人袭扰！各部守住岗位，不要擅离！”

然而，三面同时出现的“袭击”，造成的混乱远超预期。尤其是北面，岩卡投掷的烟雾雷距离一处哨站极近，浓烟直接笼罩了哨站，里面的守军被呛得涕泪横流，咳嗽不止，根本无法有效观察和传递信息。

混乱如同涟漪般扩散。

沸水潭边缘，悬浮平台下方锁链固定处的岩台上，数名身披黑袍、脸上刺着诡异刺青的“圣使”随从，也被远处的动静惊动。他们走到岩台边缘，望向浓烟升起的方向，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一人沙哑开口。

“像是苍梧部的把戏。”另一人冷哼，“那些躲在山里的老鼠，也敢出来蹦跶了。不必理会，主上即将完成最后准备，血月将至，些许骚扰，影响不了大局。”

“还是要小心些。”第三人较为谨慎，“主上吩咐过，血月升起前，不容有失。加派两人，去鬼哭洞入口再看看。虽然那里有‘石傀’守卫，但稳妥起见。”

两人领命，转身沿着岩壁上开凿的狭窄石阶，向下方的鬼哭洞入口方向行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头顶上方数十丈的鹰嘴岩阴影中，甲三和两名暗卫正如同石雕般潜伏着。鹰嘴岩突出于沸水潭西侧岩壁，位置险峻，下方是翻滚的沸水潭，上方是陡峭的岩壁，极难攀爬，却也提供了绝佳的俯瞰视野。

甲三透过特制的、可夜视的单筒镜，冷静地观察着下方平台上的一切。他看到了那几名圣使随从的交谈，也看到了两人离开平台向下行去。

“丙四，丁二，”甲三用几乎不可闻的气声说道，“那两人去鬼哭洞方向了。记下他们的路线和大概速度。等他们接近入口时，若石傀未被惊动，我们就用弩箭解决他们。若石傀已被惊动……就放过他们，让石傀对付。”

“是。”两名暗卫低声应道，调整着手中已经上弦的劲弩。

甲三的目光移向悬浮平台中央。那里，一个完全由暗红色、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的奇异藤蔓编织而成的祭坛已经搭建完成。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血池，池中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液体正在缓缓翻腾，表面不时鼓起一个个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啵”声，散发出更浓烈的腥气。

血池周围，按特定方位插着九面黑色的幡旗，旗面上用银线绣着扭曲的符文，无风自动，缓缓飘扬。更远处，平台边缘，十二名黑袍人盘膝而坐，围成一个圆圈，人人双手结着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他们的吟诵声低沉而整齐，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波动，融入中央血池。

而在血池正上方，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形状的暗紫色光团。光团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虫影在蠕动、撕咬、融合。每一次蠕动，都引得周围空气中的邪异波动更加强烈一分。

那就是被强行汇聚、正在被唤醒的“万蛊之母”的胚胎！

甲三的瞳孔微微收缩。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光团散发出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厌恶和恐惧的气息。那不仅仅是邪恶，更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亵渎和吞噬欲望。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继续观察。平台的四个角，各有一根粗大的黑色石柱，柱顶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火焰中，似乎有痛苦的灵魂在无声哀嚎。这应该就是维持悬浮平台和锁链的邪阵节点。

而在平台正下方，更深处的黑暗中，甲三知道，林肃将军正在古墓祭坛前，等待着时机。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夜空依旧漆黑如墨，但东方地平线的边缘，似乎有一线极淡、极不祥的暗红色，正在悄然弥漫。

血月，即将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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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洞入口外，那两尊巨大的“石傀”依旧沉默矗立，眼窝中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它们感知到了远处营地传来的混乱波动，微微转动着沉重的头颅，但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它们接到的指令是守卫洞口，消灭一切未经许可的闯入者。

两名圣使随从沿着石阶走下，在距离洞口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住，谨慎地观察着。洞口漆黑一片，安静得有些诡异。

“石傀没有反应，应该没事。”一人说道。

“还是进去看看，主上交代了要确保万无一失。”另一人坚持。

两人对视一眼，抽出随身的弯刀，一左一右，小心地向洞口靠近。他们知道石傀的触发机制，刻意绕开了石傀正面，从侧面迂回。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洞口阴影范围的刹那——

“咻！咻！”

两支弩箭从上方鹰嘴岩方向破空袭来！箭矢速度极快，几乎无声，角度刁钻，直取两人后心！

两名随从毕竟是圣使精心培养的亲信，对危险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在弩箭及体的前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向侧前方扑倒！

“噗嗤！”“噗嗤！”

弩箭没能命中要害，一支擦着一人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射中了另一人的大腿，深深嵌入！

“有埋伏！”受伤的随从发出一声凄厉的示警，同时手中一枚黑色的骨哨塞入口中，用力吹响！

“呜——！”

尖锐刺耳的哨音响彻山谷！这哨音似乎带有某种奇特的力量，不仅传得极远，更是直接刺激到了那两尊石傀！

石傀眼窝中的红光骤然暴涨！沉重的身躯发出“咔咔”的岩石摩擦声，头颅猛地转向洞口方向，锁定了那两名受伤的随从，以及……洞口深处！

它们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和鲜血的味道！

“不好！快退！”两名随从魂飞魄散，顾不上伤势，连滚爬爬地向后逃窜！

但石傀已经启动！左边那尊石傀巨大的石臂横扫而来，带着沉闷的风声！一名随从来不及躲避，被石臂狠狠扫中，整个人如同破布袋般飞了出去，撞在岩壁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当场毙命！

另一人侥幸躲过横扫，拼命向石阶上爬去。然而右边那尊石傀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就跨过数丈距离，石脚抬起，狠狠踩下！

“不——！”绝望的惨叫戛然而止，化作一摊肉泥。

哨音和惨叫声惊动了沸水潭平台上的其他人。更多的黑袍人出现在平台边缘，向下张望。

“怎么回事？！”有人厉声喝问。

“是鬼哭洞方向！有埋伏！石傀被惊动了！”平台上有人回应。

“废物！”一个阴冷嘶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平台中央，血池旁，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他同样身着黑袍，但黑袍的质地更加华贵，边缘绣着暗金色的荆棘花纹。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不是黑色，也不是寻常人的颜色，而是一种不断变幻的、仿佛有无数细小虫影在其中游动的混沌色泽。

“圣使”亲临！

他看了一眼下方鬼哭洞入口处正在缓缓恢复平静的石傀，又扫了一眼东、南、北三个方向仍未完全散去的烟雾，面具后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

“苍梧部的老鼠，还有……中原的小虫子。”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看来，有人不想让这场盛宴平静进行。也罢，血祭本就需鲜活的生命点缀。”

他抬起右手，枯瘦的手指对着血池轻轻一点。

血池中的液体骤然沸腾起来！翻滚得更加剧烈，一个个气泡疯狂炸裂，浓烈的血腥味和邪气冲天而起！那团悬浮的暗紫色光团仿佛受到了刺激，蠕动的速度加快，内部虫影的撕咬融合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仿佛万虫啃噬的“沙沙”声！

“时辰将到。”圣使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越来越明显的暗红，“加快献祭，准备迎接‘母亲’的降临。至于那些捣乱的老鼠……”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残忍的意味：“等‘母亲’降临，他们，都将成为第一批祭品。现在，不必理会，守住平台即可。”

“遵命！”平台上的黑袍人齐声应诺，吟诵声变得更加急促高亢。

圣使不再看下方，转身面向血池，双手开始结出更加复杂诡异的手印。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精纯的邪力从他身上涌出，注入血池和那暗紫色光团之中。

他没有将苍梧部的骚扰和林肃的潜入放在眼里。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仪式开始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只要血月升起，邪阵完全启动，万蛊之母降临，一切抵抗都将是徒劳。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小虫子，有时也能撼动大树。

更忽略了，在鬼哭洞深处，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祭坛，已经被真正能执掌钥匙的人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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