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圣水与伤痂（2/2）

片刻后，他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兜帽的阴影下，一双眼睛看向李明。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岩石，布满了血丝和灰败。瞳孔的颜色是一种浑浊的、仿佛蒙着尘埃的灰蓝色，几乎失去了所有光彩。然而，在这片疲惫的死寂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一种如同磨钝的刀锋般的、冰冷的警惕，以及一种……仿佛看透了太多死亡与绝望后凝固的麻木。没有任何善意，也没有明显的恶意，只有一种审视猎物或者……审视同类的漠然。

他的脸被兜帽的阴影和污垢覆盖，只能看到深刻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皱纹，还有左侧脸颊一道斜斜划过颧骨的、早已结痂的暗红色旧伤疤。嘴唇干裂起皮，紧紧抿着。

两人目光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庇护所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声，篝火微弱的噼啪声，以及男人小腿伤口处脓血滴落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李明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指向自己。

男人浑浊的灰蓝色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李明的意思。他沉默地指了指李明身旁的地面。

李明极其缓慢、极其痛苦地转动眼珠。

在他躺着的、铺着干草和破烂毛毯的“床铺”旁边，放着一个同样粗糙的陶碗。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淡红色。液体表面漂浮着一些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银白色光点的沉淀物，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生命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草药苦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阳光烘烤过的圣洁余烬的味道。

【环境解析微弱激活…】

【目标：未知治疗液体（高度稀释）】

【成分分析：高纯度生命精粹（微量）…微弱秩序祝福残留（圣洁）…未知抗毒草药提取物…】

【功效：稳定伤势…微弱净化毒素\/诅咒…缓慢补充生命能量…】

【侦测到宿主饮用残留…对灵魂裂痕有微弱粘合\/镇痛效果…】

圣水？或者类似的东西？虽然被高度稀释了，但它稳定了自己濒临崩溃的灵魂裂痕？

李明艰难地将目光移回男人身上。男人已经转回头，继续专注地处理自己小腿上那可怕的伤口。他蘸取陶罐里液体的动作依旧缓慢而稳定，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紧抿的嘴唇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出卖了他承受的痛苦。

李明看着那碗淡红色的液体，又看向男人小腿上那不断滴落脓血的伤口。陶罐里的液体颜色更深，显然药效更强，是男人自己用的。而他给李明的，是稀释过的。

为什么？素不相识，在这片被憎恨腐化的地狱里，为什么要分出一份宝贵的治疗药剂给一个濒死的陌生人？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疲惫的意识。李明不再犹豫。他集中起残存的所有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伸向那碗淡红色的液体。

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凉的陶碗边缘。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碗一点点拖到嘴边。浓烈的草药苦涩味混合着那丝微弱的圣洁气息冲入鼻腔。他低下头，如同濒死的野兽舔舐水源，贪婪地啜饮着碗中那浑浊的液体。

液体入口冰凉，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苦涩，但吞咽下去后，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浸润过干涸灼痛的喉咙，流向四肢百骸。灵魂深处那尖锐的撕裂剧痛，仿佛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清凉感的冰纱，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疯狂地撕扯意识。一股沉重的疲惫感随之而来，如同温柔的潮水，将他残存的意识缓缓拖向黑暗。

在彻底沉入昏睡的前一刻，李明模糊的视线越过摇曳的火光，最后定格在男人佝偻的背影上。他正将最后一点罐子里的药液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极其缓慢地缠绕着那条受伤的小腿。动作专注而沉默，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而孤独的仪式。

庇护所外，冷雨敲打着朽木的顶棚，如同为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奏响的、永不停歇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