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豉油鸡(2/2)
周明远举起酒杯,琥珀色的啤酒在杯口翻涌出细密的泡沫,一个不小心,几滴酒沫飞溅在烫金边框的证书上。他慌忙抽了三张纸巾,像擦拭古董瓷器般小心翼翼地吸去水渍,指腹反复摩挲着被浸湿的边角,确认纸张没有起皱才长舒一口气,胸口因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这杯敬自己,熬了五年夜没白费,”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眼角的皱纹里还残留着熬夜的红血丝,“多少个通宵达旦,总算没白熬。”桌上暖黄的灯光映着他眼下青黑的阴影,与鬓角新添的白发相映成趣,那几根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孟瑶垂眸夹起砂锅底部最肥美的鸡腿,金黄的鸡皮裹着晶莹的汤汁,在瓷碗里颤巍巍地抖动,鸡皮上的油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以后不用总对着excel表脱发了,该好好歇歇了。”她说话时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指甲在鸡腿上掐出浅浅的月牙印,那是看他连续三个月凌晨两点还在核对数据时,不自觉养成的习惯,那时她总担心他会累垮。
李风啃着鸡翅膀,油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时不时用袖口擦一下镜片,袖口处已经留下了明显的油渍。“我卖房时遇见过统计员,算税费比计算器还快,周哥肯定也是这样,专业能力没话说。”话音未落,周明远已经耳尖泛红,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挠着后颈,那里有常年伏案形成的僵硬凸起,按压时还会传来轻微的酸痛。他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舒展,仿佛藏着密密麻麻的报表批注,每一道纹路都刻着被数字填满的岁月,那些数字里藏着他的青春与汗水。
唐婉清戴着医用口罩,露出的眉眼间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口罩边缘压出的红痕还清晰可见。她摘下乳胶手套,指尖沾着的碘伏痕迹轻轻拂过证书上的钢印,钢印的凹凸感透过指尖传来:“我们医院评职称要考英语,我同事都在报网课,每天学到半夜,比高考还拼,有的甚至边输液边背单词。”龚建突然把保温杯推到她手边,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洇湿了桌面,在木纹上晕开小小的圆圈:“她半夜还在背单词,台灯亮到后半夜,我都心疼坏了,劝她别这么拼,她还不听,说不想被年轻人比下去。”话音里的嗔怪,却掩不住眼底的骄傲,他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鸡翅,那是她最爱吃的部位。
古月端来的鸡肝鸡胗拼盘还滋滋冒油,铁盘边缘撒着焦香的芝麻,芝麻在灯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这是给周哥加的菜,熬夜伤肝,多补补,以后还得继续奋斗呢。”他用围裙擦着手,围裙上的油渍蹭到了手背,露出后厨特有的烟火气。周明远夹起颤巍巍的鸡胗,牙齿咬下去时,脆响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带着酱香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比庆功宴的海参好吃多了,这才是人间烟火味。”他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大学食堂,和室友分食五块钱一份的卤味的时光,那时觉得能吃上一份卤味就是最大的幸福。
周强摸着啤酒肚上晃动的赘肉,金属皮带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皮带扣上的划痕记录着常年的磨损。“我们车行评销冠,有人偷偷给客户返现,卷得没法活,本来大家凭本事吃饭,非要搞这些歪门邪道。”他的皮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板,那里有道被客户高跟鞋踩出的凹痕,是上个月一位难缠的女客户留下的。李风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翅骨整齐码在碟子里,动作像在整理房源资料,每根骨头都排列得笔直:“二手房更卷,同事带客户看三十套房都不成交,照样天天加班,凌晨还在发朋友圈推销房源,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觉的,感觉他就是个永动机。”
陈宇轩转动着红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拉出琥珀色的弧线,杯脚在吧台上留下淡淡的圆圈印记。“卷不动就躺平,我酒吧周三周四固定歇业,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本钱。”他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住院手环,那是去年胃出血时留下的印记,手环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杨思哲专注地给苏瑶剥虾,虾肉在他指间像块温润的羊脂玉,他剥虾的动作熟练,虾壳被完整地剥下来,连虾线都挑得干干净净:“我想躺平,我爸非说我是败家子,天天逼着我学这学那,恨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上周还把我的游戏账号给封了。”他袖口露出的手表停在三点十七分——那是他昨晚被迫参加商业酒会的散场时间,表盘上还沾着一点红酒渍。
楚凝突然掀开练功服的裤脚,小腿上深浅不一的淤青在暖光下泛着可怖的青色:“我舞团评首席,每天练到脚起泡,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可还是有人靠关系上位,你说气人不气人。”她的舞鞋鞋尖磨得发白,边缘还沾着上次演出时摔落的金粉。赵雪的炭笔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她刻意加重了“内卷”二字的笔触,墨痕深深沁进纸里,窗外霓虹灯的红光映在字上,像道未愈的伤口。
周强擦桌子时特意戴上老花镜,浑浊的眼球几乎要贴到证书上:“这纸看着就金贵,得好好保存着。”他的老花镜腿缠着医用胶布,那是上个月发传单时被风吹断后匆忙修补的。李风把空酒瓶垒成金字塔形状,最顶端的瓶盖刻着“2023.6.18”——那是他连续开单30天的纪念日期。周明远笑着点头,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鬓角新生的白发,那些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无数根扎进岁月里的针。
苏沐橙把温热的茶杯贴在脸颊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看他们这样,想起我评影后那年,天天对着镜子练哭戏,眼睛都哭肿了,那段时间真的太难了。”她无名指上的戒痕若隐若现,那是拍摄虐恋戏时道具戒指留下的印记。古月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指腹的老茧蹭过她化妆水泡发的虎口:“但你喜欢演戏,就像周哥喜欢统计报表一样,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付出,再苦也值得。”
孟瑶趁周明远不注意,解锁他手机里密密麻麻的工作群。新建的提醒事项里,“每天22:00强制关机”的字样在屏幕上跳动,她又偷偷把自己设成特别关注,头像旁挂着个可爱的月亮图标。周明远把证书折进定制的绒布套,塞进西装内袋时,还特意拍了拍口袋确认位置。孟瑶拎着装满鸡骨头的环保袋,袋子底部渗出的油脂在路灯下泛着暖光——那是小区流浪猫最爱的加餐。
古月在厨房刷洗砂锅,陈年酱汁在水流冲击下晕开,宛如一幅抽象派水墨画。陈宇轩拄着雕花拐杖站在门口,杖头的貔貅雕刻缺了只角,那是他年轻时醉酒摔的。“年轻时觉得职称是天,老了才明白,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其他的都是浮云。”他的羊绒围巾边缘起了毛球,却固执地不肯换新。苏瑶把脸埋进杨思哲的西装外套,布料上残留着雪松香水和烟草混杂的气息:“可我们不还在考各种证吗?身不由己啊。”
周强的哈欠声在寂静的餐馆回荡,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凌晨四点的闹钟设置。“我明天还得去发传单,卷不动也得卷,不然连饭都吃不上。”他的运动鞋鞋跟磨损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李风递来半瓶没喝完的啤酒,瓶身上的水珠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彼此彼此,大家都一样,生活不易啊。”
古月关掉最后一盏灯,月光透过油污的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望着墙上的老照片,年轻时的自己系着崭新的围裙,笑容里没有现在的沧桑。“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赢。”这句话在空荡荡的餐馆里反复回响,像首无人伴奏的歌。二楼传来苏沐橙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躺到她身边,窗外的霓虹逐渐熄灭,只剩下巷口的路灯还固执地亮着,照亮每个为生活奔波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