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红焖带鱼（1/2）

凌晨四点半的渔港，像被浸在浓稠的墨汁里。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湿漉漉的雾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一处缝隙，将万物浸染得潮乎乎的。王岛的迷彩渔夫帽边缘缀满细密的露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宛如一顶缀满微型珍珠的华丽冠冕。他那件防水马甲的每个口袋都被塞得鼓鼓囊囊，半截鱼钩从口袋边缘探出，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灰色的鱼线如同藤蔓般缠绕交错，还沾着几缕深褐色的海藻碎屑。腰间挂着的多功能刀具不时磕在船锚形状的钥匙扣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惊得墙角正在打盹的螃蟹挥舞着钳子，慌不择路地钻进石缝里。

潮湿的空气中浮动着海带发酵的酸涩，混着远处冰库压缩机的嗡鸣，构成了渔港独有的晨曲。王岛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汽，指腹擦过眉骨时，触到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台风天，他在救援时被断裂的桅杆划伤留下的印记。此刻，他的军靴碾过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碎成无数闪烁的银星。

一片泛着虹彩的破碎贝壳被海风卷到王岛脚边，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贝壳光滑的内壁，思绪不禁飘回到去年台风天，那时他冒险救下的那艘在风浪中飘摇的小渔船。当时船舱里蜷缩着三个瑟瑟发抖的渔民，其中一个小姑娘怀里死死抱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全家仅有的积蓄。王岛记得自己浑身湿透，却在把人安全送回岸边后，对着海上翻涌的乌云咧嘴笑了——那种在生死边缘拉回生命的成就感，比任何收获都令人热血沸腾。

他随手将贝壳塞进马甲口袋，扯开嗓子喊道：“秦宇！磨蹭什么呢？”声浪如同一把利剑，惊飞了缆绳上栖息的三只白鹭。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了渔港的寂静，它们的翅膀掠过平静的水面，带起圈圈涟漪。当白鹭掠过远处的灯塔时，塔顶的雾笛适时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是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冒险奏响序曲。雾笛声中，王岛仿佛又听见了母亲的叮嘱，她总说雾笛是海神的叹息，出海人要听懂那声音里的警示。

拐角处，穿着浅蓝色防晒衣的秦宇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衣服上印着的卡通小鱼被背包带压得变形，仿佛在无声地抗议。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背包，拉链上挂着的迷你指南针随着奔跑不停地摇晃，侧袋里露出半截边角卷起的《海洋鱼类图鉴》，书页边缘被海风掀起，夹在里面的那张泛黄船票若隐若现。这张船票来自秦宇第一次随父亲出海时的纪念，虽然那次因为天气原因未能成行，但船票却成了他对海洋向往的火种。

“岛哥！我带了矿泉水、牛肉干，还有相机！”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让胸膛剧烈起伏，“真能钓到带鱼吗？我查资料说它们喜欢藏在深海……”他边说边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带鱼习性的搜索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的小鱼贴纸——那是去年海边市集，他缠着王岛买下的纪念品，承载着他对大海的向往。在搜索页面的收藏夹里，还藏着秦宇偷偷保存的渔业知识视频，他总想着有一天能像王岛那样，成为熟悉海洋的行家。

“傻小子，看我的！”王岛一巴掌拍在秦宇后背，这力道震得少年踉跄半步。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跳上渔船，斑驳的蓝色船身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船身上深浅不一的划痕和修补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无数次出海的故事。船舷残留的昨夜水渍，倒映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秦宇注意到船头系着的那截褪色红绸，那是王岛母亲每次出海前都会系上的平安符，承载着浓浓的牵挂与祝福。红绸边角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皱，却依然倔强地在风中飘扬，像是母亲永远不熄灭的牵挂。

王岛抄起扳手检查发动机，金属碰撞声与秦宇整理鱼篓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惊醒了躲在船篷下的橘猫。橘猫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鸣叫声，“喵呜”一声窜入阴影中，带起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宛如一场微型的金色风暴。灰尘散尽时，秦宇突然指着甲板上的贝壳碎屑惊呼：“岛哥！是不是有章鱼来过？”王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潮湿的木板上几串吸盘痕迹正随着晨雾慢慢消散，仿佛是海洋生物留下的神秘印记。这些吸盘痕迹呈螺旋状排列，王岛眯起眼睛，想起老渔民说过章鱼会用这种方式标记领地，或许这预示着今天的收获会格外特别。

渔船突突地驶向大海，螺旋桨搅动着暗流，翻涌出层层叠叠的白色浪花。秦宇整个人趴在粗糙的船舷上，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浓郁的海藻腥气扑面而来，掀起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防晒衣的布料被风灌得鼓鼓囊囊，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远处海天相接处，云层被朝阳染成蜜橘色，成群的海鸥尖叫着掠过浪尖，白色羽翼划破霞光，在海面投下转瞬即逝的细碎光斑。甲板缝隙里卡着几枚带着虹彩的鱼鳞，是昨天收网时留下的战利品，在晨光中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秦宇盯着这些鳞片，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昨天。那时王岛站在他身旁，手把手教他刮鳞。那粗糙的手掌稳稳按住活鱼，刀刃贴着鱼皮游走的角度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每一下都带着多年积累的熟练与从容。此刻他攥着鱼竿的手心满是汗，被海水浸透的防晒袖套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感受到海水的重量。潮湿的海风掠过脖颈，带着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他此刻的紧张。

“准备！”王岛突然拔高的喊声惊得秦宇手一抖，差点把鱼竿甩进海里。少年心脏狂跳，回头看见王岛黝黑的脸上带着促狭笑意，粗壮的手掌覆上他骨节分明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压在鱼竿握柄，温热的触感透过袖套传来：“发力要稳，像这样——”话音未落，鱼线已划破晨雾，在空中拉出银亮弧线，坠入海面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秦宇的衣摆，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触碰他。

船尾鱼篓里躺着几条昨夜钓的马鲛鱼，鱼鳃翕动间渗出暗红血水，在积水里晕染出细密纹路，宛如一幅抽象的画作。秦宇盯着海面涟漪，想起王岛说过“海鱼咬钩像情人在水底挠你手心”。起初他甩竿动作生硬，鱼线不是缠在船桨上，就是歪歪扭扭掉进浅水区。咸涩的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防晒衣后背洇出深色痕迹，后腰被船舷硌得生疼，但他依然咬着牙坚持。每次失败后，他都会偷瞄王岛的动作，默默在心里记下每一个细节。

第七次尝试时，鱼竿突然猛地一沉，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在水下拽着。秦宇瞳孔骤缩，心脏提到嗓子眼：“有鱼！”变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小脸涨得通红，手臂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鱼竿握柄。带鱼在水下疯狂扭动，溅起的水花糊了他一脸，咸涩的海水刺得眼眶发红。他咬着牙拼命收线，膝盖抵着船舷借力，湿透的防晒衣紧贴后背，海风掠过带来刺骨寒意。

王岛抄起抄网，目光如炬地盯着水面，紧绷的手臂在晨光下泛着古铜色。他的眼神中既有期待，又带着一丝紧张，仿佛钓鱼的人不是秦宇，而是他自己。就在带鱼即将跃出水面的瞬间，抄网精准兜住银白鱼身。阳光下，鱼身泛着金属光泽，鱼尾拍打甲板发出“啪嗒啪嗒”声响，溅起的水珠落在秦宇睫毛上。少年浑然不觉，只顾着跳脚大喊：“我钓到了！岛哥你看！这鱼得有两斤重！”兴奋的颤抖声里，连潮湿的海风都染上了雀跃的温度。船身随海浪摇晃，远处海鸥惊飞，扑棱棱的翅膀声与少年的欢呼，交织成一曲鲜活的渔歌，在海面上久久回荡。秦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鱼身，感受着它的温度和力量，这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甜蜜的果实。

正午的阳光把小巷食堂的竹帘晒得发烫，竹条缝隙漏下的细碎光斑，在斑驳木桌上织成流动的金网。林悦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色卡通鱼t恤，后背被汗水浸出深色云纹，正趴在桌上用秃钝的铅笔头戳着美食杂志上的分子料理图片。泛黄的纸页上，悬浮在液氮中的发光球体像外星生物般诡异，她用铅笔尖在“低温乳化技术”的标题旁重重画了三道波浪线：“这根本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金属框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仿佛要将那些晶莹剔透的分子胶囊看穿。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笔记本，边缘卷着被咖啡渍晕染的折痕，内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关于美食与科学结合的奇思妙想——用声波震荡制作会跳舞的慕斯，在真空环境培育发光菌菇，每一页都贴着从不同杂志上剪下的食材显微照片。

刷着桐油的木门“砰”地撞在墙上，惊得她手中铅笔在杂志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差点戳破图片里的分子胶囊。“都来看！”秦宇举着还在扭动的带鱼冲进来，深灰色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被贝壳划破的几道血痕。他的橡胶靴里不断渗出浑浊的海水，海藻黏液像绿色丝带般缠绕在脚踝，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水痕。足有小臂长的银亮鱼身剧烈挣扎，鱼尾疯狂拍打间扫翻了赵雪搁在窗台的颜料盘，橘红色丙烯颜料如岩浆般流淌，与带鱼甩落的海水混合成奇异的琥珀色。鱼身鳞片在吊灯下折射出彩虹光晕，每片鳞甲间都嵌着细碎海草，腥咸的海风气息裹挟着潮汐律动，瞬间填满整个餐馆。那些海草里还藏着几粒透明的小贝壳，随着鱼身摆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