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野菜(2/2)
溪边,古月已经搭好临时清洗台。六月的溪水裹挟着山涧特有的凉意,漫过他挽起的裤脚,泛起的水花在粗布裤腿上洇出深色痕迹。他将采摘的野菜倒入竹筐,溪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叶片,发出清脆的声响。指腹在锯齿状的菜叶间游走,沾着泥点的指甲缝里渗出青草汁液,混着水流冲击声与众人的欢笑声,在林间织成一首夏日协奏曲。
忽然,一片锯齿叶边缘的细刺扎进掌心,古月蹙了蹙眉,却并未停下动作。他从小在山林间摸爬滚打,这些刺痛早成了家常便饭。指尖拂过叶片脉络时,还能触到晨间凝结的露水,水珠顺着指缝滑落,与溪水融为一体。
“处理刺嫩芽得小心。”古月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柄银色剪刀。这把跟着他走遍大江南北的工具,此刻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刃上还留着上回修剪野玫瑰时沾染的暗红痕迹。他屏住呼吸,用剪刀尖端挑起刺嫩芽,小心翼翼地剪去根部和尖刺,动作轻缓而精准,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那些被剪下的硬刺坠入水中,随波漂向远处,惊起几尾游鱼,鱼尾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切老山芹时,他手腕翻转,菜刀与案板碰撞出“哒哒哒”的节奏。刀刃掠过的地方,山芹被斜切成均匀的小段,断面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案板旁散落着几瓣切碎的野蒜,辛辣气息混着山芹清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焯水能去掉草酸。”他边说边往锅中倒入清水,撒入少许盐和食用油,看着水面腾起细密的气泡。当翠绿的茼蒿倒入锅中,菜叶在沸腾的水中舒展,不一会儿便变得色泽鲜亮,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蒸汽升腾间,他恍惚看见母亲年轻时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围裙上沾着的野菜汁液,和此刻自己衣襟上的痕迹,竟重叠成同一种颜色。
“我来帮你生火!”秦宇自告奋勇,从背包里掏出便携式气罐。金属阀门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握着打火机的手却微微发抖。火苗“噗”地窜起的瞬间,他下意识往后一缩,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但很快,他便兴奋地跳起来:“成功了!”跳跃时带起的山风卷着炊烟,在他泛红的脸颊旁缠绕,映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古月将锅稳稳架在由三块玄武岩垒成的临时灶台,指尖摩挲着铜制量勺上凹凸的刻度——这是他从沉船残骸中淘来的老物件,手柄处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当菜籽油顺着勺缘滑入锅底,琥珀色的油面泛起细小涟漪,他忽然想起祖母总说,油温要等到木筷插入时能吐出珍珠般的气泡。
“滋啦——”蛋液与热油相遇的刹那,迸溅的油花在灶台上开出转瞬即逝的金菊。古月手腕轻抖,蛋液如融化的阳光倾泻而下,表面细密的气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边缘逐渐染上焦糖色,像被夕阳吻过的云朵。他趁机将焯水后的刺嫩芽倒入锅中,这些清晨刚从百年老树上采下的嫩芽还挂着露水,翡翠色的叶片在高温下舒展蜷曲,与金黄蛋液缠绕成漩涡。
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韵律,古月随着节奏变换着翻炒角度,晨光为飞溅的油珠镶上金边。浓郁的香气裹着山野的松针味、嫩芽的清冽,还有蛋液煎熟后的醇厚,引得围观人群不自觉向前半步。几个孩童踮着脚尖张望,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连树梢的松鼠都停下啃食坚果,蹲在枝头翕动鼻子。
“小心烫!”古月话音未落,秦宇已经伸手蘸了一勺。滚烫的蛋液在指尖炸开,他疼得直跳脚,却舍不得吐掉,舌尖在口腔里快速搅动散热,眼睛却笑得眯成月牙:“这焦香混着嫩芽的清冽,比城里米其林餐厅的蛋料理还绝!”
另一边,粗陶砂锅正吞吐着乳白色的雾气。老山芹汤里的排骨经过三小时文火慢炖,骨肉几近分离,琥珀色的肉汁缓缓渗出。古月撒入现切的姜片,汤勺划开粘稠的汤面,金黄的油花如同星子般散开,山芹特有的草本香气与肉香在蒸汽中缠绵交融。清蒸柳蒿芽的白瓷盘边缘凝结着细密水珠,当滚烫的菜籽油浇在芽尖,蒸鱼豉油遇热迸发出醇厚酱香,几颗宁夏枸杞如红宝石般点缀其上,红绿白三色交相辉映。
野餐垫中央的藤编食盒缓缓展开,刺嫩芽炒鸡蛋堆成小山,焦脆的蛋边泛着蜜糖色;青花瓷碗里的老山芹汤腾起袅袅热气,碗壁的缠枝莲纹在氤氲中若隐若现;柳蒿芽整齐码放,油亮的菜身裹着晶莹酱汁。“开动!”古月的招呼声被此起彼伏的惊叹淹没,有人迫不及待舀起一勺浓汤,有人小心翼翼夹起颤巍巍的柳蒿芽,餐具碰撞声与满足的喟叹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秦宇的筷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唰”一声夹起颤巍巍的刺嫩芽炒鸡蛋,金黄的蛋液裹着翡翠般的嫩芽在暮色中泛着油光。他狠狠咬下一大口,腮帮子瞬间鼓成小仓鼠,眼角却因为惊喜眯成月牙:“这鲜嫩劲儿!比学校食堂那老母鸡炖砖头好吃一万倍!”说话间碎蛋屑簌簌往下掉,他浑然不觉,干脆端起盘子往嘴里扒拉,喉结快速滚动着吞咽。
林悦捧着粗陶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下老山芹汤,琥珀色的汤汁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也顾不上擦,指尖无意识地在碗沿敲击出兴奋的节奏:“这个鲜味层次!至少有三种挥发性物质在舌尖爆炸!”说着突然掏出随身小本,铅笔在纸面沙沙作响,连汤汁溅到本子上晕开墨痕都没察觉。
陈宇轩将柳蒿芽举到与眼平齐的高度,斜射的阳光穿透半透明的菜叶,脉络间的汁水宛如流动的翡翠。他优雅地用银质叉子送入口中,喉结缓缓滚动后,银发随着点头的动作划出细碎银光:“初尝微苦回甘,尾调竟有松针与晨露的清冽。”说罢又叉起一片,仔细观察叶片边缘锯齿状的结构,像是在品鉴艺术品。
篝火噼啪声中,陈宇轩突然拍着大腿绘声绘色地比划:“当时那刺藤比我手腕还粗!”他故意把眉毛拧成麻花,“我侧身躲的瞬间,指甲盖擦着倒刺过去,现在想想都后怕!”说着伸出手,在火光映照下煞有介事地展示并不存在的伤痕。秦宇笑到捶地,惊起几只夜宿的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又引来远处山涧传来的蛙鸣应和。
晚霞将云层烧成熔金时,众人踩着自己拉长的影子下山。陈宇轩背包上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响,惊起草丛里几只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芒与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交织。这些灵动的光点仿佛是天上坠落的星辰碎片,在暮色中跳起神秘的舞蹈,忽而隐匿于草叶间,忽而又成群掠过众人肩头。
秦宇踢着路上的石子哼歌,突然弯腰捧起一把带着露水的狗尾巴草,指尖拂过毛茸茸的草穗,眼神里满是陶醉:“说真的,今天摘的每片叶子,都像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将狗尾巴草举到鼻尖轻嗅,那混合着青草汁液与泥土芬芳的气息,瞬间唤醒了记忆里无数个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瞬间。
林悦摸着记录本上干涸的汤汁印记,轻轻“嗯”了一声。那本子上还沾着些许野菜汁渍,像一幅抽象的水彩画,记录着他们今天的冒险与发现。晚风掠过树梢,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将他们的笑声揉碎在漫山遍野的野菜清香里。远处山脚下的村庄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际的霞光、草丛中的萤火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山野暮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