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马车辘辘向天涯(2/2)

他们按照约定,提前半个时辰到了附近,在暗处仔细观察。庙宇周围寂静无人,只有虫鸣和风声。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子时即将到来时,一个矮小瘦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庙门口,正是泥鳅黄。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闪身进了庙内。

赵重山又等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埋伏,才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破庙。陈三留在门外警戒,赵重山和姜芷走了进去。

庙内更加黑暗,只有泥鳅黄手中一盏气死风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映照着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残破神像,显得格外诡异。

“东西带来了?”泥鳅黄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赵重山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拿出东西,而是沉声道:“我们要的先拿来验看。”

泥鳅黄啐了一口,似乎不满,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油纸包和几张纸,递了过来。油纸包里,是厚厚一叠面额不一的银票,最上面是“四海钱庄”的印记。那几张纸,则是正式的路引,上面已经盖上了模糊的官印,填写了他们昨日约定的信息,甚至还有简略的相貌描述和指模拓印,看起来足以乱真。

赵重山就着灯光,快速而仔细地检查了银票的真伪和数额,又核对了路引上的信息,确认无误后,才对姜芷微微点头。

姜芷从怀中(实际是从空间里)取出那个木盒——真的木盒早已被赵重山调换藏匿,此刻她拿出的,只是一个外观相似、内里填充了沙土废纸的空盒,重量相仿。这是赵重山以防万一留下的后手。

泥鳅黄接过木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一条缝,就着灯光瞥了一眼里面似乎差不多的旧册子边缘和黑色令牌一角,又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迅速合上收起。“钱货两清!三位,后会无期!”他不再废话,转身就要从神像后的破洞钻出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破庙外面,突然传来陈三一声短促的厉喝:“谁?!”紧接着便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打斗声!

赵重山脸色一变,瞬间将姜芷拉到身后,同时吹熄了泥鳅黄手中的风灯。庙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妈的!有埋伏!”泥鳅黄惊怒交加的低骂声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他慌乱的、摸索逃跑的窸窣声。

几乎同时,几条黑影从庙门和破窗同时窜入,刀光在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直扑赵重山和姜芷所在的位置!

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他们!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显然是早就盯上了,或者……泥鳅黄本身就有问题!

“低头!”赵重山低吼一声,将姜芷猛地推向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自己则赤手空拳,迎着最先扑到的刀光撞了上去!他伤势未愈,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但那股沙场磨砺出的狠厉和精准仍在。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和一声惨叫,最先冲进来的黑衣人被他用巧劲撞飞,手中的刀也脱手飞出。

但更多的黑衣人涌了进来,刀光如网,将赵重山团团围住。黑暗中,只听得拳脚到肉的闷响、刀刃破风声、以及压抑的痛呼。赵重山如同被困的猛虎,虽然勇悍,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又添新伤,鲜血的味道在破庙中弥漫开来。

姜芷躲在柱子后,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她一手紧紧护着胸前的安平——小家伙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赵重山给她防身的、磨得锋利的短匕。

不能慌!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黑暗中急速搜寻。破庙空间不大,黑衣人大概有五六个,身手都不弱,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毛贼。赵重山虽然悍勇,但伤势影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陈三在庙外似乎也被绊住了,打斗声激烈,一时冲不进来。

怎么办?!

忽然,她目光瞥见泥鳅黄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地上似乎掉落了一个小布包,正是他刚才装银票和路引的油纸包!可能是在黑暗和慌乱中掉落的。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姜芷脑海。她猛地从柱子后探出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直攥着的一块碎银子,狠狠掷向庙门口的方向,同时尖声大喊:“银票和路引在他身上!别让他跑了!”她指的是泥鳅黄可能逃跑的、神像后的破洞方向。

这声喊叫在寂静的破庙和激烈的打斗中显得格外突兀。

围攻赵重山的黑衣人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其中两人下意识地朝着姜芷所指的、神像后破洞的方向望去,攻势出现了瞬间的漏洞。

就是现在!

赵重山战斗经验何其丰富,虽然不明白姜芷为何这样喊,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一矮身,避开迎面一刀,同时一个扫堂腿,将左侧一名黑衣人狠狠绊倒,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一刀,格开右侧袭来的兵刃,刀光顺势一撩,在那黑衣人胸前划开一道血口!

惨叫声响起。

而姜芷在掷出银子、喊出那句话的同时,已经如同灵猫般,借着黑暗和混乱,弯腰疾冲几步,一把捞起地上那个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神像破洞相反的另一侧——一面早已坍塌了一半的土墙缺口,钻了出去!

外面月光稍亮,只见陈三正与三名黑衣人缠斗,身上已挂彩,但兀自死战不退,将庙门堵住大半。姜芷的出现,让那三名黑衣人也愣了一下。

“拦住那女人!东西在她身上!”庙内,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吼道(显然不是泥鳅黄,而是黑衣人的头目)。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或许银票和路引并不在泥鳅黄身上,而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这里!

两名黑衣人立刻舍了陈三,朝着姜芷扑来!

姜芷心中骇然,抱着油纸包和安平,拼命朝着预先看好的、不远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跑去!她不会武功,体力也一般,抱着孩子,根本跑不快。眼看那两名黑衣人就要追上,森寒的刀锋几乎已经触及她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沉闷而奇特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

那两名追得最近的黑衣人,如同被重锤击中,闷哼一声,前扑的势头猛地一顿,随即踉跄倒地,挣扎了两下,竟然不动了。

姜芷愕然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芦苇荡边缘,手中似乎持着一件短小的、奇怪的武器,正冒着淡淡的青烟。那人对着姜芷急促地打了一个“快走”的手势,随即身形一闪,没入茂密的芦苇丛中,消失不见。

是帮手?!是谁?

姜芷脑中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来不及细想,趁着剩下的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的瞬间,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冲进了芦苇荡深处!

身后,破庙方向的打斗声似乎更加激烈,夹杂着呼喝和惨叫,但很快,又迅速平息下去,只剩下夜风吹拂芦苇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河间府不夜的喧嚣。

姜芷躲在一丛最茂密的芦苇后,紧紧捂住安平的嘴——孩子早已吓得哭不出声,只剩下惊恐的抽噎——她自己的心脏也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挣脱胸膛。她死死抱着怀里的油纸包,那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也是引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芦苇荡外,终于传来了刻意放轻、却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陈三压低了嗓音的、带着焦急的呼唤:“嫂子?嫂子?你在吗?”

姜芷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确认是陈三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月光下,陈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手中提着一把夺来的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紧张。他身后,赵重山拄着刀,踉跄走来,胸前和手臂又多了几道伤口,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芦苇荡。

“重山!”姜芷再也忍不住,抱着安平和油纸包冲了出去,扑到赵重山身边,声音哽咽,“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赵重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油纸包上,又迅速扫视周围:“刚才……有人帮你?”

“是,一个蒙面人,用……用一种会冒烟、很响的东西,打倒了追我的人。”姜芷惊魂未定地描述。

赵重山眉头紧锁,与陈三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会冒烟、很响的武器?那是什么?江湖上似乎从未听说过。而且,对方是敌是友?为何相助?又为何蒙面?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此地不宜久留。”赵重山当机立断,“泥鳅黄跑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留在庙里,很快就会引来官府。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河间府!”

“丁顺哥还在客栈!”姜芷急道。

“我和陈三去接他,顺便拿行李。你带着安平,先去南城门附近等着,那里有早起的贩夫走卒,容易混出去。如果我们天亮还没到……”赵重山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决绝,“你就带着安平和银票路引,自己出城,往南走,去我们之前说好的地方等三天。”

“不!我们一起!”姜芷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听话!”赵重山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低喝,但眼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急迫,“我和陈三脚程快,目标也大。你带着孩子,分开走更安全。记住,南城门,天亮前若等不到我们,就自己走!”

姜芷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知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用力点头,将油纸包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又将安平用背篓重新绑好,最后深深地看了赵重山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小心。”她只说了两个字。

赵重山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手上沾满血污,最终只是重重握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对陈三道:“走!”

两人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姜芷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辨明方向,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去。怀中的银票和路引硌得她生疼,背上的安平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决绝,不再哭泣,只是用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夜色深沉,前路茫茫。

马车尚未见到,血雨腥风却已扑面而来。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向前,必须活下去,带着希望,也带着沉甸甸的秘密与未知的援手之谜,朝着那未知的天涯,步履不停。

(第24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