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拯救（2/2）
他猛地抬起仅存的、还能微微移动的左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揪住自己额前的白发！
仿佛要用这纯粹的、物理的痛楚来压制灵魂深处那更甚千百倍的崩溃！
“我……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啊啊啊——”他压抑不住，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哀嚎，随即那哀嚎化为彻底的狂啸！
极致的痛苦喷薄而出，混合着悔恨的泪水与口中的鲜血，将他的脸彻底模糊！
他不再顾忌是否会引来追兵，只想将这吞噬心灵的绝望彻底吼出来！
他用还能动的半边身体狠狠撞向旁边的一棵粗壮的树干！
砰！砰！
头骨撞击着树干发出沉闷的声响，额角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树皮，也染红了他纯白的发丝。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的愚蠢、自己的盲目、自己的双手沾满的、助纣为虐的“功勋”！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虚弱、如同风中柳絮般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难以想象的温柔：
“水…水谷……”
香奈惠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雪烛疯狂撞树的举动，那破碎的绝望让她心头一揪。
“不要……伤害…自己……”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发声都伴随着剧烈的胸痛和喘息，但她还是尽力让自己清晰地说完：“这……并不……怪你……”
雪烛撞树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艰难地扭过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银灰色眼眸，难以置信地、直勾勾地看向香奈惠。
香奈惠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丝，她继续用气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上弦……之鬼……他们的……伪装……登峰造极……”
她闭了闭眼，积蓄着力量，“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完美的……拟态……除了眼睛的数字……他们在光下……言行举止……与真正的人类……并无二致……”她看着雪烛，眼神中没有指责，只有坦诚的理解，“被欺骗……并非……你的错……”
她的话语，仿佛一道微弱却固执的暖流，试图淌过雪烛冰封绝望的心湖。
雪烛怔怔地看着她，撞树的疯狂劲头渐渐散去，只剩下被绝望浸泡后的麻木和巨大的迷茫。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他重伤、被童磨几乎割裂的女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却还在试图安慰他，试图告诉他，他不是罪人……这份荒谬的善意，比他手臂断裂的痛苦更让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最嘶哑、最痛苦、最不解的咆哮，死死地盯着香奈惠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掘出答案。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在刚才！就在那片空地上！我差点杀了你！我把你打成这样！我是童磨的爪牙！是你们鬼杀队的敌人！是助纣为虐的疯子！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带着我这个累赘逃命？！为什么你自己都快死了还要对我说‘不怪我’？！为什么——？！”
咆哮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趴在冰冷的土地上，肩膀剧烈地起伏，喘息如同破风箱般艰难。
那声嘶力竭的“为什么”里，包含了对自己所有行为的痛苦质问，也包含着对香奈惠这份难以理解善意的巨大困惑与煎熬。
面对这如火山爆发般的质问和绝望，香奈惠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情绪失控的雪烛，粉色的眼眸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柔和理解，如同月光穿透乌云，轻轻洒落在伤痕累累的灵魂上。
她极其艰难地侧了侧头，让自己的视线能更清楚地迎上雪烛绝望的目光。
她的嘴角竟然费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那不是嘲笑，而是带着一丝了然和纯净温度的微弱笑意。
“因为……”她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你很强……非常强……”这是陈述，是对客观事实的承认。“自创呼吸法……那不顾一切……凝聚的姿态……”
她艰难地回想着之前的战斗，“你的冰……凌冽纯净……带着……为信念燃烧……的不屈……”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雪瞳绝望的脸上，“而且……”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语，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地说道：“你……并没有错。”
雪烛的身体猛地一震，揪着头发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些，怔怔地看着她。
香奈惠继续，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通透：“没猜错的话……在水谷君……自创冰之呼吸……之后……你……一直都在猎杀着恶鬼……对吧？如同……你誓言要屠尽的那样……”
雪烛彻底愣住了。
如同冰层在重击下轰然裂开缝隙。
她……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沙哑而破碎。
香奈惠似乎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确认，那微弱的笑意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你……挥刀的刹那……眼神……凌厉……精准……没有一丝……对鬼物的怜悯……那是……刻骨铭心的……经验……累积成的……杀意……”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像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在雪瞳心中激荡起涟漪。
“你的冰……寒冷……但核心却是灼热的……对鬼的仇恨……与对……无辜者的……守护之心……我能感觉到……它……在燃烧……”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温暖的春雨，细细密密地渗透进雪烛此刻冰冷、绝望、充满了自我否定和憎恶的心田深处。
他屠鬼的日夜！
他挥舞冰刃时胸中燃烧的烈火！
他那自以为是的复仇！
那些在猎鬼后短暂升起的、微弱的“守护了什么”的满足感……原来……这一切，她都能感觉到？
她并没有因为童磨而彻底否定他？
她看到的是他此刻被利用后的可怜结果，还是……他内心深处依旧存在的那粒火种？
雪烛呆滞地看着她。
那些被背叛和绝望压抑下去的、属于他自己本心的东西，那些被他用对童磨的盲信包裹起来的、真正的“水谷雪烛”——为复仇和守护而凝聚的冰之呼吸——似乎在这一刻，透过香奈惠那双充满奇异洞察力的粉色眼眸，第一次清晰地反射到了他自己的意识深处！
“呃——！噗——！！！”
就在这时，雪烛瞳孔骤然放大！仿佛体内某种被强行压制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一阵足以掀翻天灵盖的剧痛猛然在他脑海内炸开！
紧接着，他感觉到断裂臂骨的剧痛、失血的寒冷、脏腑的震伤、以及灵魂崩溃引发的所有负面冲击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他！
眼前香奈惠那苍白而温柔的面容瞬间被一片漆黑吞噬！
那断断续续却充满力量的温和话语也戛然而止，被震耳欲聋的嗡鸣取代。
他连一声痛哼都来不及完整发出，残存的身体猛地一抽，随即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重重地、毫无知觉地栽倒在冰冷的枯叶与泥泞中，身体仅剩的本能反应是些微的、濒死般的抽搐。
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似乎捕捉到视野边缘，一片被鲜血浸透的、如同蝴蝶翅膀般缓缓飘落的枯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