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梦?(2/2)

这个意象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深处。

眼前这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童真的木雕,突兀地与另一个身影重叠——那个总是穿着蝶翅羽织、带着浅淡紫藤花香、用剧毒和温柔守护着他人。

蝴蝶……

“……蝴蝶...忍……” 那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他死死咬住,咽了回去。一股混杂着剧痛和冰冷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握着木蝴蝶的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怎么了哥哥?”久祁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神情的异样和身体的僵硬,小心翼翼地问,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一丝受伤,“你不喜欢吗?……这个蝴蝶,很可爱呀……是照着老师给我的标本做的呢……”

标本?

久祁有蝴蝶标本?

雪烛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巨大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漫过脚踝。

“啊……没,没有不喜欢。”雪烛猛地回过神,迅速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重新堆起略显苍白的温柔笑意,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很漂亮的小蝴蝶呢,久祁真棒,做得比哥哥想象中的还要好……只是刚才太惊喜,愣住了。谢谢你,久祁。” 他接过那只冰冷的木蝴蝶,像捧着一块烙铁。

久祁立刻喜笑颜开:“哥哥喜欢就好!”她随即揪着雪烛的袖子,摇摇晃晃,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撒娇语气:“那个,哥哥,过两天隔壁镇子会有好大好大的烟花展!老师都答应带我去了!哥哥回来了,你也带我们一起去看嘛?好不好?听说还有糖葫芦卖!”

烟花展……

雪烛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冰火交织的溶液里。

“烟花展啊……”雪烛的指尖冰冷,轻轻摩挲着木蝴蝶的薄翼,语气低沉了下去,“可以啊……”他抬起头,看着妹妹那张充满无限期待、毫无阴霾的小脸,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声音干涩地补充道:“不过,这两天外面真的很冷,风雪很大。去的时候,你们俩一定要记得裹得严严实实的……”

“嗯嗯!”川和久祁同时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比冬阳更灿烂的笑容,“哥哥最好了!”

雪烛看着他们纯真的笑脸,那份“其乐融融”的暖意像一层薄薄的金粉,暂时掩盖了心湖深处不断上涌的、冰冷的黑潮。窗外的雪花依旧无声飘落,将世界粉饰成一片素白。

屋里很暖,暖到能融化窗棂上的冰花。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真的……

那份被强行忽视的“违和感”,如同角落里不断滋生的霉菌,无声地扩大。

他离家……到底有多久了?

为什么记忆如此模糊不清?

眼前川和久祁的身高……似乎比他记忆中遇害前,高了不少?

那场灭门惨剧……真的发生过了吗?还是……那才是一场持续了许久的噩梦?

心尖上那根冰冷的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扎得更深,泛起尖锐而持续的疼痛。

“砰!”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夹杂着一股更凛冽的寒风冲了进来!

“我——回——来——了——!!外面简直要把人冻僵了!啊,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一个充满活力、带着夸张喘息和暖意的年轻女声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屋内暂时的沉静。

“姐姐!”

“姐姐!”

川和久祁立刻像找到主心骨一样扑向来人。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厚实皮毛斗篷、围巾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眸的年轻女子。

她一边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雪花,一边跺着脚,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爽利劲儿。

“姐姐!给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久祁拉着女子的斗篷下摆,兴奋地指向坐在暖炉边的雪烛,“哥哥!哥哥回来了!”

那女子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拍雪的手停在半空。

她几乎是僵硬地,循着久祁指的方向,一寸寸地转过头来。

当她的视线穿过屋内的光影,落在水谷雪烛身上的瞬间——那双清亮的眼眸猛地瞪圆了!

里面充满了极度震惊、茫然、以及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光芒。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雪……雪烛?”女子的声音失去了刚才的爽朗,变得极轻、极不真实,带着一种强抑下的、止不住的颤抖。

她下意识地拉下了遮脸的围巾,露出了一张对雪烛而言,既陌生又隐隐透出极其遥远记忆的影子轮廓的脸孔。

清秀,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水谷家族的影子,但更成熟,带着风霜和一丝长期劳作的痕迹。

皮肤并不十分白皙,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坚韧和……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雪烛也愣住了,眉头深深蹙起,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彻底的不解和深深的审视:“你是……?”

他在脑海中疯狂搜寻着。父亲?母亲?川?久祁?这是他全部的世界……可这个女人……是谁?

“是我啊!”女子终于像是缓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急迫和哽咽,却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激动,“我……我是姐姐啊!水谷川崎!”

她像是解释给一个失忆的人听,“也难怪你不认识我了……你……你那时候还太小,记不清事。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离开村子去城里做事、学手艺了……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奔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眼神紧紧锁住雪烛的脸,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近:“最近……最近好不容易安定一点,才想着回来看看……真没想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她走到雪烛面前,近到雪烛能清晰看到她眼中的湿意和那深藏的痛苦。

一只同样带着劳作痕迹、触感微凉又粗糙的手,带着无尽的珍惜和小心翼翼,颤抖着抚上了雪烛的脸颊。

“雪烛……”她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雪烛冰冷的衣襟上,“好久不见……以前那个……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转,姐姐、姐姐叫着的小跟屁虫……真的……长大了……长大了好多啊……”

姐姐?

水谷……川崎?

一个沉寂在记忆最深处的、几乎蒙上了厚厚尘埃的名字,被这声呼唤、这滴泪水、这只粗糙的手掌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好像……是的……

模糊到了极点的轮廓在意识的迷雾中晃动。

在父母弟妹之前,在那个地狱降临之前……确实似乎还有一个存在。

一个比他年长几岁、模糊印象中总是很忙、常常在帮父母干活、对他也算温和却并不特别亲近的……姐姐?

印象中,她似乎很早……就在某个普通的清晨,拎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袱,说是要去城里学一门好手艺,好补贴家用。

父亲母亲还叮嘱了很久……

然后……她走了。

再然后……地狱降临。

惨烈的景象、无边的痛苦、童磨那张扭曲的恶魔面孔淹没了一切,也将那个模糊的“姐姐”形象彻底冲刷得无影无踪。

漫长的、在冰狱中祈求死亡却不得解脱的岁月,让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模糊的童年碎片一起,被他深深地遗忘在了意识的废墟里。

“姐……姐姐……”雪烛下意识地、无比艰难地念出了这个词。

喉头滚动,胸腔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更深的困惑和无边的冰冷。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呼唤是源于眼前这位自称“姐姐”的女人所带来的冲击,还是仅仅为了回应这场越发怪诞诡异的“幻境”。

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隐约熟悉、泪痕交错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脊椎骨悄然攀升,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

这份迟到的“亲情”,这失而复得的“家园”,这完美无缺的“暖炉”……

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正在将他缓缓窒息的……

绝望之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