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忍的担忧(2/2)

蝴蝶忍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甘露寺蜜璃那双粉绿色的大眼睛先是困惑地眨了眨,像是在努力解读一个复杂的谜语,随即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夏日祭典夜空中骤然盛开的烟火。

一层滚烫的、与她樱粉色发辫交相辉映的绯红“唰”地漫上她的脸颊,一路延伸到小巧的耳垂。

“呀——!!!” 一声短促却高亢的惊呼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甘露寺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颊,纤长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真、真的吗?!太…太不得了了!小忍和小雪!”她激动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脚尖在地板上无意识地、轻轻地来回跺着,喜悦的涟漪从她周身扩散开来。

“我就说!我就说感觉不对!小雪每次在蝶屋养伤的时间,都比其他柱要长很多!”

“小忍你表面上虽然还是凶巴巴地催着康复训练,但那药膳的用心程度,那纱布换得比照顾虫宝宝还轻柔!”

“还有每次他出任务前,你都要给他衣襟内侧绣上一朵新的、细密的藤花——那个针脚复杂得连蝶屋最手巧的孩子都模仿不来!原来如此!是爱的守护符!”

她一口气说完,微微喘息着,眼神亮得惊人,充满了找到真相的兴奋和对甜蜜爱恋纯粹的憧憬,“这简直是…简直是比糯米团子裹着最甜的蜜红豆还要甜一百倍的事情呀!”

被蝴蝶忍紧紧握住手,半边身体倚靠在叠起的被褥上的雪烛,因为甘露寺这番过于直白和形象的“证据陈列”,耳根已然红透,像是被夕阳点燃了最后的余烬。

他想张口说点什么来缓解这浓烈的“粉红泡泡”,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只能无奈地、带着点窘迫地瞥了蝴蝶寺一眼,虚弱的声线里带着一点点哀求:“忍…蜜璃她…”

“哦?”蝴蝶忍非但没松手,反而微微侧过头,那双平日里淬着冷静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的紫色眼眸,此刻在望向雪烛时,漾开了无比清晰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温柔涟漪。

她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视线重新投向兴奋的甘露寺,坦然中带着一丝宣告般的得意:“正是如此,蜜璃小姐。这就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很难看出来吗?’显然,也不是那么难猜。”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握手的力道,像是要将他此刻的存在紧紧烙印住,“毕竟,‘看护他’这件事,我从不假手他人。”

雪烛被这份坦荡逼得微微别过脸,想借此掩饰脸上控制不住的热度,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牵动了他左肩的伤处。

剧痛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顺着撕裂的筋肉猛地一口噬咬上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咬紧牙关,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原本有些赧然的神色被瞬间的痛苦苍白所取代。

“别动!”蝴蝶忍的反应快如闪电。

几乎是雪烛眉峰蹙紧的刹那,她的左手已经从紧握转为稳稳地托住他完好的右肩,另一只手则以一种既迅捷又极尽轻柔的姿态,精准地覆在他左肩上方被厚重纱布包裹的位置。

没有直接按压伤口,但那只手的温度和一种无形的稳定力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仿佛带着镇定人心的电流。

她微微俯身,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针,瞬间锁住他肩头——原本裹缠严密的纱布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血色蔓延的速度如同无声的警铃。

蝴蝶忍的眼神瞬间凝实,刚才的笑意和轻松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医者的锐利冰封。

她甚至没等开口吩咐,只是眼神一厉地瞥向甘露寺的方向。

“蜜璃!”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是!”甘露寺蜜璃脸上的兴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训练有素的柱的专注与凝重。

无需更多言语,她一步上前,双手如磐石般稳定地从后方轻轻托住雪烛略显下滑的上背部,给他提供坚实的支撑点。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多余的晃动牵扯到那脆弱的伤口。

蝴蝶忍的指尖灵活如蝶翼翻飞,熟练而迅速地将沾染了血污的外层绷带解开。

一层,两层…当最后的纱布被揭开时,一道狰狞的弧形裂口暴露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下。

它从左锁骨末端的凹陷处起始,一路撕裂开皮肉,如同野蛮开凿的峡谷,深深切入肩胛骨之上的区域。

边缘的皮肉呈一种不健康的卷曲外翻状,最深的地方,隐约可见森白色的骨茬。

血珠并非如泉涌,却持续不断地、带着一种粘稠的、带着诡异荧绿光泽的液体从深处慢慢渗出、汇聚,沿着肌肉的纹理向下滑落。

这绝非普通刀剑的创面,其上残留的气息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清晰标示着留下它的主人——上弦之贰。

“比餸鸦传来的伤势描述…要严重得多,深及骨头。”

蝴蝶忍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刮过。

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手稳住了雪烛因痛楚而颤抖的身体,另一手已探向药箱最内侧的暗格。

取出的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琉璃滴管,里面盛着半管粘稠的、近乎墨绿色的消毒液体,那颜色浓稠得如同剧毒的瘴气沼泽。

拔开塞子,浓烈刺鼻的药草与某种矿物燃烧般的混合气味瞬间盖过了血腥。“这是特制的净化液,能抑制鬼气侵蚀和扩散,但…会很刺激。”

她低声解释,目光看向雪烛因忍耐而绷紧的下颌线,像是给他最后的准备时间。

话音未落,她便将冰冷的药液精准滴落在伤口最深处!

“呃——!” 一声压抑的、从喉间迸裂出来的痛哼。雪烛的身体如同遭受电击般剧烈弹动起来,额角和颈侧的青筋瞬间暴起。

蝴蝶忍早有准备,按住他右肩的手如同铁钳,稳稳地压制住他所有的挣扎。

甘露寺也在后方同时发力,以温和却无法撼动的力量固定住他。

“腐化的组织必须清除!里面嵌着血鬼术侵蚀的毒!” 蝴蝶忍的声音冷硬,动作却比刚才更加轻柔而仔细。

她用镊子夹起一小团浸透了药液的棉纱,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度,探入那道可怖的峡谷缝隙深处,清理那些带着荧绿腐坏痕迹的组织。

每一次清理,都伴随着雪烛无法完全抑制的抽气和肌肉的剧颤。

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蜿蜒而下,有几滴甚至滑落进他紧闭的眼角。

他半睁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和令人窒息的金星,唯一清晰的只有蝴蝶忍此刻的神情——她紧抿的唇线拉成一道苍白的直线,小巧而秀美的下颌骨因持续用力绷紧到极致,清晰可见其轮廓。

那双永远带着从容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凝聚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一丝近乎残酷的冰冷,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手术,容不得半分差错。

她发间的蝶翅发饰,在这剧烈的动作中细微而急促地震颤着,像是随时要振翅逃离这充满痛苦气味的牢笼。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药液碰触伤口时滋滋的微响、压抑的痛楚呼吸、以及蝴蝶忍自己微不可闻的急促心跳。

浓得化不开的药香、腥甜的血气和那荧绿液体散发出的诡异甜腥气混合着,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让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成了沉重而粘滞的琥珀。

当新的、浸透了一种深紫色药膏并散发清冽藤花香气的纱布最终严密地覆盖住那道创口,并用弹力绷带妥帖缠绕固定后,蝴蝶忍才仿佛从某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猛地抽离出来。

她重重地、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那温热的气息吹拂过雪烛汗湿的额头。

雪烛也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彻底松软下来,靠着甘露寺的支撑,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只有紧蹙的眉头无声地诉说着残留的痛苦。

“暂时…可以了。”她宣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将镊子和染满荧绿与暗红污血的棉纱丢进一旁的铜盆里,消毒液的刺鼻气味被彻底激活,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她看着那盆深色的污水,声音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头,“大量失血,加上残留的未知毒素持续侵蚀造血功能。幸好…”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雪烛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手指下意识地轻轻触碰自己腰间的日轮刀柄,“…稀血的再生能力仍在运作。

否则,这样的伤势……”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甘露寺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支撑姿势,让雪烛躺得更舒服些:“那个…小忍,我…我去看着给小雪煎药?”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此刻识趣地想要给他们留下空间。

“嗯,有劳你了,蜜璃。”蝴蝶忍点头,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角落的药炉,“药方我在路上配好了,最上面那包。”

“放心交给我吧!”甘露寺轻快地应道,如同来时一样,又如同一只轻盈的雀鸟,悄然拉上移门,将满室难以言喻的气息暂时隔绝在外。

移门关闭的轻响后,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雪烛微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纸格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蝴蝶忍重新拧了一条新的、浸透清水的冰凉软巾,回到床边坐下。

她俯下身,动作极尽小心地用湿巾一点一点地擦拭雪烛额间不断沁出的冷汗。

发丝被轻轻拨开,露出了他此刻毫无血色、近乎脆弱的脸庞。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汗珠在微微颤动。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片寂静,像投石入湖的第一道涟漪,却带着冰棱撞击的硬质。

雪烛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微微掀开,露出一丝虚弱的缝隙,似乎没有立刻理解她的问题。

蝴蝶忍没有让他逃避,她的手指轻轻却不容置疑地固定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浑浊的目光对上自己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紫色眼眸:“左肩锁骨的防御位置,以你的反应速度,格挡或侧身规避才是本能选择。”

“但你选择了最糟糕的方案——用你全部的左肩胛骨的厚度去硬接了!”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自己另一只手掌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你的呼吸法痕迹在最后一刻消散了,刀撤回了防御姿态…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又夹杂着滔天的愤怒和后怕,“用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当诱饵,去卡住一个上弦的动作?!你以为自己是用稀血浸泡的不死战神吗?!”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那些被压抑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告诉我!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她几乎是低吼出来,像是要撕开某种宿命的诅咒,“上弦之贰,上弦之叁,现在,又是上弦!雪烛!”

“我们蝴蝶家世代行医?!稀血是鬼的禁忌果实!对我们人类是诅咒!它的气息像灯塔,会吸引所有海洋中最凶恶贪婪的鲨鱼!”

“尤其对那些追逐力量的顶阶恶鬼,你的血,就是晋升的阶梯!是它们用命也会去掠夺的饵食!”她越说越激动,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那个时候,也许我就该直接让你无法成为剑士,把你送到山村里去!至少那样,你还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次次地把命放在地狱边缘烧!”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她所有坚强的堤坝,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她攥紧的拳头上。

一只温热却布满薄茧的手,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慢慢覆上她紧握的拳头。

那手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蝴蝶忍下意识想要挣脱,但那只手的虚弱与不容置疑的力量形成了奇异对比,让她挣脱的动作僵在原地。

“可我…回来了…”雪烛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她心头炸开,“每一次,忍…每一次…都有人带我…回到了蝶屋…回到了…你身边…”他看着她落泪的脸,吃力地挤出几个字,“我还…活着…”

“用累累白骨和流尽身体一半的血换来的‘活’着?”蝴蝶忍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眼角,眼底却燃着更加炽热的火焰。

她反手用力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疼得蹙眉,指甲几乎要嵌入他腕间的皮肤。

“看着你躺在这里,每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伤口,心跳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这份‘活着’,对我来说比任何死亡预告都要残忍百倍!”她把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口,声音撕裂着。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如果你的呼吸真的在我指间停止,我该用什么去面对外面等着兄长回家的香奈乎那双眼睛?!我!”她的话语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淹没,哽咽到失语,唯有眼泪汹涌而下。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心跳的时间,又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蝴蝶忍猛地吸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那动作带着近乎凶狠的倔强。

雪烛转过头,望着天花板...

“我遇到的上弦,是童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