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忍的担忧(1/2)
木制的移门被轻轻推开,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
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如同融化了的金漆,从敞开的门缝间泼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斜斜的光带,无数微尘在其中安静地飞舞。
门内,弥漫着蝶屋特有的气息:清冽苦涩的药草味挥之不去,像是浸入了每一根梁柱和纸格;
微凉的湿润水汽若有若无,是消毒清洁后的印记;以及一丝极其浅淡、几乎被完全掩盖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顽强地萦绕在床榻周围。
蝴蝶忍就站在门口。
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宛如蝶翼般的深紫与墨黑相间的队服,羽织的边角因长途奔袭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微褶。
紫色瞳眸中的平静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在看清床榻景象的瞬间,冰层“咔啦”一声碎裂开来。
床上,那个昏迷了三天,让她日夜悬心、数度将调配药剂的手抖得无法自抑的人——雪烛,竟然微微挣扎着,用手肘艰难地撑起了上半身!
他的动作滞涩虚弱,如同破败的提线木偶,每一次细微的用力,都会牵动包裹左肩的厚重绷带,让边缘渗出更深的、令她心悸的红褐色。
他苍白的脸逆着光,薄汗浸湿了额前几缕碎发。
但他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
那双常蕴着温和,此刻却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迷蒙的湛蓝色眸子,正尝试着聚焦,最终,落在了她身上。
所有冰封的理智,所有蝶柱在刀尖行走磨砺出的冷酷镇定,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蝴蝶忍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迈步的,只觉得一阵风掠过,那身深紫色的羽翼仿佛真的扇动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跪坐在了床沿,张开双臂,以一种不容拒绝、带着巨大后怕力量的姿态,狠狠地将那个刚刚苏醒、脆弱得如同风中枯苇的男人,拥入了怀中!
“雪烛!” 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控和颤抖,尖锐地撞击在寂静的病房里,“你终于醒了…!”
她收紧了手臂,力道之大让雪烛刚恢复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回去,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庆幸都揉进他的骨血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肩膀…肩膀几乎被斩断,骨头都…都露出来了啊!你…”
那些在冰冷报告上看到的触目惊心的字眼,在她脑海中瞬间具象化为最血腥的画面,让她再也说不下去,喉头仿佛被滚烫的棉絮堵住,只能发出压抑呜咽的尾音,“…我差点…差点…”
这不再是那个在任何绝境下都能保持微笑,用毒和医术掌控全局的蝴蝶忍,这一次,她是真正地、彻底地失态了。
“为什么…!”她的质问带着浓浓的哭腔,从紧贴着他颈窝的唇瓣间嘶哑地爆发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怀中的人,也扎向自己。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你总是……总是遇到那么强大的鬼?!为什么!”那不仅仅是疑问,更是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担忧和无边恐惧的宣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嵌入他背部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雪烛猝不及防地被她勒住,本就虚弱的身体几乎被禁锢得无法呼吸。
刚脱离生死边缘,意识尚且有些模糊,胸腔被巨大的压力和一种带着微苦花香的、熟悉的女子气息填满,让他一阵眩晕。
他艰难地侧过头,将口鼻从她紧贴的颈窝处稍稍移开,几乎是用了点求生般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带着一点无奈笑意的声音:“…咳咳…哈哈…忍…忍…先…松开手…再用力…我真的…要被你…抱…抱死了…”
他的声音微弱如风中的蛛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蝴蝶忍那汹涌失控的情绪。
理智骤然回笼!她的双臂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蝴蝶忍几乎是弹跳着直起身,迅速后撤半步,跌坐在床沿边的地板上,微微喘息着。
刚才那种不顾一切的拥抱仿佛是一场令人心悸的梦魇。
蝴蝶忍的脸上浮起一阵薄红,紫眸中掠过一丝窘迫和懊恼,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关切取代。
她定定地望着床上那个正大口、沉重喘息着的男人,眉头紧蹙,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声音恢复了大部分的冷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余颤,低低地问:
“还疼吗?”
雪烛缓过了那阵窒息的眩晕,慢慢平复着呼吸。
他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身体内部那如同无数钢锉在剐蹭骨缝的、连绵不绝的巨大痛楚,然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额角的冷汗更加密了。
“有点…”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尝试牵动了一下嘴角,但肌肉的紧绷和痛楚只让那个笑容显得格外苍白虚弱,“不过…好多了……别担心…”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左肩那厚重的、渗着刺目褐红色的纱布上,顿了顿,像是自我安慰,也像是在安抚床边那个死死盯着他、强作镇定的身影。
“至少…这一次……稀血的体质还在发挥作用…我能感觉到……”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再次牵扯了胸腔的伤势,让他闷哼了一声,“这伤…比上次…感觉上…轻些…骨头应该没……断彻底?……”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试着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左臂末端的手腕,确认还存在着,然后给了蝴蝶忍一个虚弱却尽量肯定的预期,“…大概…半个月?……骨头长合一点……应该就能……动一点了吧……”
蝴蝶忍的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过去的血腥画面再次在脑中闪过。
她压下心悸,俯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
那张因为失血和痛苦而过分苍白的脸就近在咫尺,那双灰眸中流露出的强装无恙的虚弱让她心头狠狠一刺。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两弯小小的、颤动的阴影。
她靠近他耳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诉说秘密般的凝重,里面饱含着一路奔来的焦灼:
“你刚离开蝶屋去执行这次任务没多久…‘餸鸦’就传来了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命令…”
她清晰地看到,在说到“紧急命令”时,雪烛的瞳孔猛地缩紧了一下,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知道你……遭遇意外…受了重伤……”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重伤”这个词,“我一刻不敢停…把蝶屋的事情全部丢给了姐姐…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日夜兼程…”她喘息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路途上,心跳得如同擂鼓,“香奈乎…香奈乎她…”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了雪烛紧绷的神经。
“嗯?”他猛地抬眼,那瞬间爆发的专注力几乎驱散了他眼中的浑浊和虚弱,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盯着蝴蝶忍,“……香奈乎…她…怎么了?…”
看着兄长瞬间流露出的关切神情,蝴蝶忍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直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的、近乎埋怨的低语:“当然…她知道了……”她看着雪烛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说道,“知道她的兄长……差点……回不来了……”她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确认这个信息在雪烛心中激起的波澜,然后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她哭了……”
“哭…哭了?!”雪烛的眼睛瞬间睁大,浅灰色的瞳仁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丝,涌上的是难以置信、心疼和一种深沉的愧疚。
“香奈乎……哭了?”他喃喃重复了一遍,仿佛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他那沉默寡言、几乎将所有情感都封闭在坚冰之下的义妹,竟然…哭了?这简单的两个字,比任何痛楚都更深刻地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和急切,“她…她现在…在哪?!”
“当然是留在蝶屋稳定后方!”蝴蝶忍几乎是脱口而出,那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严厉,“她是我们现在最可靠的支柱之一!况且,”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郑重,“她虽然担忧你,但她更明白自己的责任——她可是你,雪烛,珍视的、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妹妹!难道你还想让她亲眼看着你这副……”她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针一样刺人。
“咳咳…”雪烛尴尬地咳嗽一声,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同时也避开了蝴蝶忍那仿佛能看透他所有想法的锐利目光。
他稍稍平静下来,心里却沉甸甸的。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带着不同情绪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那带着暖意的阳光,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在地板上慢慢偏移。
药香、隐隐的血气、还有某种紧绷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
“那个……” 一个带着明显犹豫、试图减轻这份沉重和尴尬的柔美女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突兀却又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小忍?”
声音是从房间角落靠窗的位置传来的。
蝴蝶忍和雪烛几乎是同时,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瞬间扭转了视线。
目光所及之处,甘露寺蜜璃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个光线最明亮的地方的蒲团上。
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樱粉色蝶纹队服,腰背挺得笔直,姿势优雅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她那头由樱色渐变为嫩绿的特殊长发,在透过窗格洒落的阳光下,折射出宛如瑰丽宝石般的光泽。
然而此刻,她那总是洋溢着热情与朝气的粉绿色大眼睛里,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关切、委屈和……一种强烈觉得自己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存在的极度尴尬。
小巧圆润的脸蛋上微微泛着薄红,像是为了引起注意又怕惊扰了什么。
她见两人终于看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小地挠了挠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可爱无措:“……我也在的呀……”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蝴蝶忍那双充满焦急、愤怒和复杂情感的紫色眼眸,在看清甘露寺那张写满无辜和“我被你们彻底遗忘在这里很久了”的脸庞时,里面翻涌的情绪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她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彻底空白。
一抹淡淡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漫上了蝴蝶忍那张素来沉稳冷静的脸颊。
那点红晕如同在洁白的雪地上骤然点染开的胭脂,迅速从耳根蔓延到颈侧。
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那尴尬的情绪如同实质般攀上了她的后背。
她有些僵硬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朝甘露寺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窘迫的局促:“啊…!蜜璃小姐!是…是你!”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试图抹去任何可能残留的情绪痕迹,“实在……万分抱歉!一时心急…着急…太失礼了!…竟然……把你给……”她的声音顿住,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最终只能有些干涩地重复道,“…忘了…”
蜜璃看着蝴蝶忍这难得流露的窘态,自己也忍不住更加尴尬地挠了挠头,似乎想缓解这份气氛。
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在靠在床头、依旧脸色苍白却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雪烛,和站在床边、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蝴蝶忍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了几圈,仿佛在努力解读着某种极其复杂难懂的关系方程式。
最终,那清澈的眼底还是盛满了最纯粹的困惑和一种按捺不住的好奇,让她鼓起勇气,带着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所以……你们……嗯……是……是……这种……关系……吗?”
这直白得近乎鲁莽的问题,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房间里所有残存的尴尬、担忧、紧张……等等复杂的氛围!
也瞬间抽走了雪烛最后一点强装的轻松平静。
蝴蝶忍先是微微一怔,似乎被蜜璃这近乎纯然的天真和直接给噎了一下。
随即,那一点因尴尬而浮起的薄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骄傲的坦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宣示主权般的锐利。
她脸上的其他情绪迅速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理所当然。
在雪烛错愕的目光中,在甘露寺蜜璃紧张而充满探究的注视下,蝴蝶忍没有丝毫迟疑,更没有任何闪躲。
她微微侧身,坚定地朝雪烛的方向靠近了一步,然后,在一片骤然死寂的房间里,清晰无比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调配过剧毒、也为他抚慰过痛楚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和力量,稳稳地、牢牢地,在覆盖着雪烛手背处的绷带之上,握住了他那几乎没有多少血色的、同样缠着些许纱布的手掌!
她的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宣告般的力道,嵌入他的指缝间。
蝴蝶忍挺直了背脊,抬起了下颌,紫罗兰色的眼眸坦荡地迎上甘露寺蜜璃那双充满了震惊、疑惑、随后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的粉绿色眼睛。
她精致的唇角,甚至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极淡、却再坦荡不过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了然和确认。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得近乎理所当然,却又穿透了刚刚所有混乱与惊愕的清晰语调,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反问蜜璃,更像是在对着整个世界宣告:
“很难……看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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