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奈乎(1/2)

蝶屋的静谧晨光里,露珠慵懒地反射着天空的清冷色泽。

紫藤花的香气是唯一活跃的气流,盘旋在低垂的花穗之间。

忍端着一盘刚摘下的新鲜草药叶,脚步落在木质回廊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视线投向惯常的方向——廊檐下,巨大的紫藤花投下宁静的阴影,雪烛盘膝坐于其旁,一身干净的苍蓝羽织似乎融进了周遭的晨岚。

他的侧影沉静,目光无声地落在他身旁。

那里,栗花落香奈乎脊背挺直如一截无生命的木头,黑色的长发垂落,遮挡了大半表情。

她的世界缩得很小,小到只有右手——那手指以一种刻板的、永不疲惫的节奏,翻动着掌心那枚光滑冰冷的铜钱。

咔哒,咔哒,声如蚊蚋,却是她全部的喧嚣。

几天前庭中短暂的锋锐对峙早已消融。

当香奈惠将那血泪浸透的过往——冰冷的交易、言语的剥夺、最终化为靠硬币苟活的空壳——平静地摊开在雪烛面前时,忍曾感到旧伤被利刃刮过的剧痛。

但雪烛听完后那长久投向香奈乎的凝视,冰蓝眼底深处转瞬即逝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奇异的、混合着痛楚的涟漪。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更像一种……深沉的探测?

此刻,雪烛感受到忍的注视,视线从香奈乎身上抬起,扫过忍手中的药盘,目光坦然得如同掠过一片飘落的花瓣。

忍的心头无端地松了一瞬,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暖意的折痕,随即低头专注于手中的药叶。

雪烛愿意尝试,她便无保留地给予这份空间。

雪烛的目光重新凝聚在香奈乎身上。他在细微之处寻找破绽。

指尖的弧度,硬币翻转的速度,空气流动带起的发丝晃动……他在测量这精密重复的壁垒厚度。

终于,在硬币被抛起至最高点、将落未落的刹那——

雪烛的手迅疾而稳准地探出。

不是掠夺,如同微风拂过柳枝,自然、不容拒绝地覆在了香奈乎完成上抛动作、悬停半空的手背上——连同那枚硬币。

冰冷的触感让香奈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万分之一秒。

那恒定的翻转运动瞬间冻结,如同断了发条的钟。

她的视线,不再是毫无焦点的失神,而是第一次缓慢地、带着被外力扰动的迟滞感,聚焦在自己的手背——那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覆盖着的地方。

硬币的轮廓模糊地被掩住。

茫然空寂的眸底,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极深极深的地方,似乎有一粒尘埃被激起,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是被夺走惯常程序的本能不适?抑或仅仅是异物介入带来的茫然?

雪烛无声地将那枚硬币取走,冰凉的金属稳稳落在他干燥洁净的左掌手背。

“香奈乎。”声音低且清冷,像一束带着寒气的光,穿透无形的隔膜。

她卷翘的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轻轻一颤。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平铺直叙,无喜无悲,纯粹是设定好的规则输出。

无声,是她恒常的回答。

雪烛不再等待程序的响应,拇指轻巧有力地向上一弹——

嗡!

那枚铜钱化作一道疾射的金线,骤然挣脱掌控!

它在清冷的晨光中疯狂旋转、翻滚,带起的微小气流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尖啸,这是完全脱离轨道、充满混乱变数的动态过程!

香奈乎那对终日沉浸在凝固时间里的眼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和未知感瞬间攫住!

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两枚被强行拉近聚焦的镜头。

那习惯于接收落地结果、从不关注“过程”的思维链条,被硬生生打断!

一个意识深处从未需要调用过的念头被动浮现:硬币……是需要盯着它怎么掉下来的吗?这个动态的未知……

啪嗒!

一声轻响。

硬币顺从地落回雪烛微微摊开的掌心,稳稳停住……正面朝上,清晰得如同命运刻下的烙印!

“必须执行”的花纹冷峻地映入香奈乎的眼帘。

雪烛的目光抬起。

“今天的露水很重,对吗?”无意义的问题,只为等待硬币的指令生效。

死寂。

香奈乎僵化的大脑如同锈蚀的齿轮,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许久,她的下颌,如同生锈的机械铰链,极其缓慢地、几乎看不到动作地向下坠了一下。

一个对指令的确认,不是对问题的应答。

雪烛收回手,拇指再次拨动——

嗡!啪!正面!

“那边地上的影子是你的吗?”

嗡!啪!正面!

“蝴蝶停在花上了吗?”

嗡!啪!正面!

“这枚硬币摸起来是冷的吗?”

…………

阳光从清冷转为毒辣,穿过层叠的花叶,在地面烙下斑驳的热痕。

蝶屋庭院里只剩下单调、无休止的“嗡啪”合音。

每一次硬币升起,香奈乎的眼瞳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无意识地、固定地追随着那道转瞬即逝的银光轨迹,每一次清脆的落地声宣告着那坚如磐石的“正面!”

结果,便如同又一根沉重的木桩,夯入她意识深处那片早已淤塞的泥沼。

起初是最底层的机械服从。点头。遵从。

然而当午时的热浪舔舐着空气,香奈乎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在精巧的下颌线处汇聚、滴落。

她那习惯于接收硬币指令的安全边界被彻底打破,大脑被动接收着雪烛抛出的、雪崩般涌来的问题。

每一次细微的点头都如同搬动千斤巨石,那双空洞的紫色眸子的最底层,冰封湖面的裂纹开始无声地蔓延、扩大。

裂纹之下,是巨大的、无声的疲累。并非身体的困倦,而是思维被无意义指令反复碾轧后的彻底虚脱。

她的意识像一块被吸干了水分的海绵,干涩得难以转动。

每一次硬币跃起前那短暂的凝滞,都伴随着一次更深重的窒息感,喉管里如同塞满了干燥滚烫的砂砾。

点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下眉心和眼睫那一点极其微弱的颤动,仿佛连动一下头颅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眼神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片空茫,唯有在被强制看到那恒定不变的“正面!”时,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微茫、转瞬即逝的……空泛?

一种对无尽重复的迟钝麻木和对“意义何在”的原始混沌。

忍在走廊的阴影里停下,手里的水杯快要被攥出水。

她看着妹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灵魂,眼神呆滞,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旧纸,汗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颊和脖颈,每一次硬币的抛起都让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身体有刹那不易察觉的僵直。

心被拧得生疼。

她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恳求:“雪烛……太久了。香奈乎她……停一下好吗?”她望着雪烛在光影明灭中平静无波的侧脸。

雪烛刚抛出一枚硬币,银色的弧线在空中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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