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张朵朵的故事(1/2)
医疗所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与草药熬煮的微苦清香混合,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氛围。林悦刚给一位在训练中扭伤手腕的战士做完固定,正低头在病历本上记录着注意事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专注。
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微弱得几乎要被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口号声淹没。
“林…林医生…”
林悦抬起头,看到是张朵朵。这个女孩端着一盘刚消毒好的器械站在门边,手指下意识地绞着白大褂的衣角,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怎么了朵朵?身体不舒服?”林悦放下笔,关切地问。她对这女孩印象很深,不仅因为她学东西快,手脚麻利,更因为她身上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和惊怯,像一只受惊后久久未能平复的小鹿。
“不…不是…张朵朵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埋进胸口,林医生…我…我不想再参加飞行训练了…”
林悦愣住了,十分不解。她记得李亚航前几天还特意提起过,说医护队推荐来的这个叫张朵朵的女孩在模拟器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空间感和操作细腻度远超旁人,是个极好的飞行员苗子,虽然体能和心理承压方面还需观察。这怎么突然就要放弃?
“为什么?”林悦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声音放得更柔,“李连长说你在模拟器上表现非常好,是很有潜力的苗子,准备来医疗组借调你过去全职训练了。是训练太辛苦跟不上?还是那群男兵排挤你了?告诉我我治他们去。”
“都不是…张朵朵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只是觉得…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不配?林悦微微蹙眉,引导着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能跟我说说吗?现在没什么急事。”她示意张朵朵在旁边用于病人候诊的长凳上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张朵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她似乎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之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沉默了近一分钟,就在林悦以为她不会开口,准备换种方式询问时,张朵朵用极低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喃喃道:
我…我给您讲个故事吧…一个…很脏的故事…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段将她彻底撕裂的过去。声音飘忽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荆棘丛中艰难拔出,带着血丝。
“我…我老家在曲靖富源下面的一个小村子…我十五岁读初三那年,爸妈带我去县城买东西,回来的路上,下雨,路滑…一辆拉煤的大货车冲了过来…”张朵朵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只有那不断滑落的泪水证明着其中的痛楚,“我爸我妈…没了…我坐在后座,被甩了出来,断了好几根骨头,头上缝了十几针…活下来了…”
张朵朵的声音陷入一种梦呓般的回忆,带着一丝虚幻的甜蜜,旋即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那天雨很大,真的很大…车窗上的雨刷器拼命地摇,前面还是白茫茫一片…我爸说慢点开,不着急…然后…然后就是刺眼的远光灯,从对面车道…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巨大的撞击声…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我妈最后喊我名字的声音…”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等我醒来,已经在医院了。护士说我命大,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擦伤。可我爸妈…他们…他们没能撑过来…就在我旁边…我甚至…甚至没来得及跟他们说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好像就坏掉了。晚上一闭眼就是刺眼的灯光和破碎的声音。书也读不进去了,成绩一落千丈。老师找我谈话,亲戚们也叹气…后来,勉强考了个昆明的中专,学美容美发。想着学门手艺,总能养活自己。”
“中专那三年,浑浑噩噩,就这么过来了。快毕业了,我托了关系…学校推荐到昆明一家挺大的足浴城上班。本来挺好的,做技师,虽然累点,虽然有些客人会对我有些小动作,但最起码收入还行。我以为…日子总能慢慢过下去。”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艰涩无比,充满了巨大的屈辱和痛苦。
“可是…就在我刚上班没多久,老家爷爷打电话来,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要马上住院,做介入治疗,还有那种很贵的靶向药…可能…可能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爷爷…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爸走了以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好…我不能再失去他…”朵朵的声音彻底被哭腔淹没,她用力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可是…钱呢?我只是个刚实习的学生,那点工资,连爷爷一天的药费都不够…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同学、老师…杯水车薪…”
“后来…足浴城的一个领班…她私下找到我…她说…看我可怜,有个来钱快的路子…就是…就是陪客人出去…吃吃饭…唱唱歌…她说就只是应酬,没什么的…后来…后来干脆跟我说,有老板就喜欢我这种看起来清纯瘦弱的,出手阔绰,一次就够买一次药…”
“我那时候…真的走投无路了…爷爷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我…我鬼迷心窍…就…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叙述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厌恶的颤音。
“第一次…那个客人一身烟酒味…在酒店房间里…他…他凑过来的时候…我浑身僵硬,恶心得想吐,但还是只能强迫自己对着他微笑…我想跑,可想到爷爷的医药费单子…我…我动不了…”
“事后…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用力地搓…皮肤都搓红了,破了…可我还是觉得脏…觉得那股味道怎么都洗不掉…我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烂掉了…臭掉了…”
她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林悦:“林医生…您知道吗?那天是我的十九岁生日…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那男人叫什么名字…我就为了几千块钱…把我自己…卖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变得越来越麻木。把自己当成一块木头,不去想,不去感受。挣的钱,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全都给爷爷治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让爷爷活下去。”
巨大的悲恸让她哽咽得几乎无法呼吸。林悦默默递过去一杯水,她没有接,只是沉浸在那无法磨灭的耻辱和痛苦里。
“后来…疫情就爆发了。一开始只是新闻里说,我没太在意,还是每天…每天去做那种事,攒钱,给爷爷交费。直到城里越来越乱,到处封路,电话也打不通了…那天晚上我害怕了,跑去云大医院找我爷爷…”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度恐惧,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医院…医院已经全是人了…不对…不全是人!好多…好多怪物!见人就咬!满地都是血!我拼命往爷爷的病房跑…走廊里…护士、病人…都在跑,在尖叫…”
“我推开爷爷病房的门…他…他躺在病床上…被子在动…我喊他…爷爷…朵朵来了…”
“然后…然后他就扭过头…他的脸…一半都烂了…眼睛是灰白色的…嘴里全是黑血…他朝我嘶吼…根本不是爷爷的声音了…他挣脱了束缚带…朝我扑过来…”
张朵朵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压抑的尖叫,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极致恐惧。
“我跑了…我转身就没命地跑…摔倒了又爬起来…鞋都跑丢了一只…我不知道该去哪…就是跑…离开医院…越远越好…”
“街上也全是那些东西…还有人在抢东西…砸商店…到处都是爆炸声…枪声…我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那些怪物把活生生的人扑倒…撕开…我吓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来…”
“后来…枪声近了…我看到几个穿着解放军的迷彩服,像安全区的大家那样的人,一边开枪打那些怪物,一边往后撤。我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命稻草…我爬出去,想向他们求救…”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混合着感激与更深沉的痛苦。
“其中一个战士…看起来好像和我同龄…我还记得他的军衔是一拐…他看到我,立刻朝我跑过来,把我拉起来,护在身后,喊着让我跟他们走…”
“我们刚跑过一个街角,旁边一辆废弃的公交车后面,突然扑出来一只怪物!速度特别快!直冲着我来…那个战士…他想都没想,就用胳膊猛地把我推开…”
朵朵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无法释怀的负罪感。
“然后…然后那只怪物…就咬在了他推开我的那条胳膊上!生生撕下来一大块肉!血一下就喷出来了…”
“他…他痛得大叫了一声,另一只手拿着枪,直接顶在那怪物的头上开了枪!怪物倒下了…可他的胳膊…几乎快要断掉了…血根本止不住…”
“他靠在墙上,脸色白得像纸…他看着自己那可怕的伤口,又看看我…然后…然后他居然对我笑了一下…说…‘小妹妹…没事了…快跑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别回头…天快亮了…’”
“他旁边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兵想过来给他包扎,他推开他,对着对讲机喊:‘班长…三班战士刘洋…被感染…无法继续任务…请求…自我了断!’”
“对讲机里好像还在说什么…他已经把枪口…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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