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梦魇之后(1/2)
指挥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广场上那沸腾的、夹杂着哭嚎与释然叹息的声浪隔绝在外。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我粗重得有些失控的呼吸,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闷响。
冰冷的墙壁,简陋的桌椅,摊开着地图和文件的桌面……一切依旧,却又仿佛彻底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是硝烟、血腥,还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虚无。
我踉跄着走到椅子前,重重坐下,身体的重量几乎让那不堪重负的木椅发出呻吟。腰间的旧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神经末梢,但此刻,任何一种生理上的痛楚,都无法压过那从心底最深处泛起的、冰冷刺骨的寒潮。
我的手,握过枪、杀过丧尸、下达过无数命令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仿佛刚才扣动扳机时,那一声清脆的爆响和枪身传来的后坐力,带走的不仅仅是那个名为“罗千一”的恶魔的生命,也抽走了我某种赖以支撑的东西。
我抬起手,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掌心。就是这只手,结束了一个……和我前世一模一样的人的生命。
那张脸……那眉眼、那轮廓、甚至最后时刻那扭曲怨毒的神情……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熟悉感,与罪恶滔天的陌生感剧烈冲突,像两股狂暴的旋风在我脑海里疯狂撕扯,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绞碎。
为什么?
怎么会是他?
如果……如果没有那场离奇的穿越,如果没有脑海中的系统,我会不会在某个末日降临的绝望时刻中,也一步步滑向深渊,变成他那副模样?变成那个以欺凌弱小、发泄兽欲为乐,最终被正义的子弹终结的恶魔?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近乎窒息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我怀疑。
“我和你……真的不一样吗?”
他临死前那扭曲的诘问,如同鬼魅的低语,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那声音驱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刺痛让我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不。不一样。
我战斗,是为了守护。我杀戮,是为了生存和秩序。而他……是为了掠夺和践踏。
这不一样……
理智这样告诉我,但情感深处那巨大的震撼和荒谬感,却如同沼泽,拖拽着我不断下沉。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我甚至没有力气走到旁边的行军床,就这么趴在冰冷的桌面上,额头抵着粗糙的木纹,试图从那一点真实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
外界的声音渐渐模糊、远去。意识在极度疲惫和巨大精神冲击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昏沉。我仿佛沉入了一片漆黑粘稠的泥潭,不断下坠……
……
……好痛……
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喉咙干得冒火,仿佛被砂纸打磨过。胃里空瘪瘪的,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抽搐和灼烧感。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遭的环境。
昏暗,污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是汗臭、霉味、血腥味、还有一种……食物腐烂变质后酸馊气味的混合体。我躺在一张肮脏破旧的沙发上,沙发面料油腻腻的,沾满了不明污渍。
这是哪里?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低头看去,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甚至能看到暗红色斑块的黑色冲锋衣,袖口磨损得厉害。
这不是我的衣服……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客厅,但杂乱得如同垃圾场。吃剩的罐头盒、空酒瓶、揉成一团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墙壁上满是污痕,甚至能看到一些飞溅状的暗色斑点。家具破旧不堪,有的甚至被拆散了,木头残骸堆在角落。
窗户被用木板从里面钉死了,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些许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这片狼藉。
这里……是1701?家?那个魔窟?
我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是已经……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从门外走廊传来,夹杂着粗野的笑骂和某种……呜咽哀求?
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几个身影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根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金属球棒。他看到我,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语气带着一种熟稔的、令人作呕的讨好:“大哥,您醒了?兄弟们刚又逮回来俩不开眼的,藏了点好东西,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您看是先审审,还是直接……”
大哥?
他在叫我?
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他。王猛!那个刚刚被我宣判并执行了死刑的匪徒刀疤脸!
他怎么会……还活着?还叫我……大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王猛见我没反应,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侧身让开。他身后两个喽啰推搡着两个人进来。那是一对中年男女,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瞅啥?跪下!”一个喽啰恶狠狠地踹在男人腿弯处,男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女人也跟着瘫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大哥,怎么处置?看样子也没多少油水,要不……”王猛凑近几步,脸上带着残忍的兴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一股冰冷的恶寒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不……不是这样的……
我想开口呵斥,想阻止他们。但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暴戾而不耐烦的语调:“这种废料也带回来浪费粮食?老规矩,问出东西藏哪儿了,然后处理干净点,别又弄得满地是血,晦气!”
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灵魂出窍般看着“自己”。那声音,那语气,那冷漠到极点的态度……分明就是……
王猛得了“指示”,脸上笑容更盛,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得嘞!明白!保证弄得利索!”他转身,对着手下吆喝:“听见没?拖后面小房间去!妈的动作快点!”
喽啰们嬉笑着,如同拖拽牲口般将那对绝望的夫妇拖向客厅另一侧的房门。女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诅咒。
不!停下!
我在内心疯狂呐喊,拼命想挣扎,想阻止。但身体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依旧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甚至顺手从旁边抓过一个半空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却让心底那股寒意更加刺骨。
为什么动不了?!为什么?!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和前世的我一模一样,被我亲手击毙的罗千一!他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伪善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闪烁着精明和算计。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走到“我”面前。
“大哥,这是这个月的‘收支账目’,您过目。”他语气恭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另外,北边那几个单元楼的‘保护费’收得不太顺利,有几个老家伙骨头硬得很,你看是不是……”
“我”接过笔记本,随意翻看了两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点屁事也来问我?谁不交,就拿谁立个榜样。还需要我教你吗?手段漂亮点,别像上次那样,弄得人心惶惶,都没人出去找食了。”
“是是是,明白。”罗千一连连点头,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的笑容,“还有……昨天弄回来的那几个女的,有个性子烈的,伤了咱们一个兄弟,您看……”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暴戾:“废物!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剁她一根手指头,挂门口示众。再不服,就直接喂‘狗’!省得浪费粮食!”
“喂狗”……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养了几只饿极了的丧尸,就在地下停车场某个封闭的区域,用来处理尸体和“不听话”的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几乎要呕吐出来。但“我”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
不!这不是我!这不可能是我!
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我像一个被困在深渊里的囚徒,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罪恶的王座上,发号施令,肆意践踏着一切良知和底线。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狰狞可怖。
我想嘶吼,想反抗,想挣脱这可怕的梦魇。但一切都是徒劳。我只能看着,感受着那份冰冷的暴戾和残忍如何一点点侵蚀“我”的灵魂。
场景开始破碎,切换。
我看到“我”站在那个小停车场中央的保安亭上,看着手下将反抗者活活钉死在地上,周围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居民”。我听到“我”发出猖狂的大笑,享受着支配他人生死的权力快感。
我看到“我”在昏暗的房间里,对着瑟瑟发抖的幸存者,肆意掠夺他们最后一点赖以活命的食物和药品。
我看到“我”用最肮脏的语言辱骂、殴打那些试图保持尊严的人,将他们的希望彻底碾碎。
我看到“我”和罗千一、王猛等人酗酒、狂欢,用掠夺来的物资挥霍无度,而对窗外日益严重的尸患和内部不断发生的惨剧视若无睹。
堕落。腐烂。疯狂。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那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黑暗、最绝望的末世图景。而画面的中心,正是那个顶着我的脸、我的名字的……恶魔。
“不——!!!”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呐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从桌面上弹了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我的作训服,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骇人。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茫然地扫视着周围。
冰冷的墙壁,简陋的桌椅,摊开的地图……是指挥室。我还在这里。
刚才……是梦?
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残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的噩梦!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是温热的,没有刀疤,没有那副虚伪的金丝眼镜。我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干净,虽然有些粗糙和老茧,但没有沾染想象中的血腥。
可是,那梦中的感觉……那暴戾的情绪,那冷漠的态度,那支配生命的扭曲快感……为何如此真实?仿佛它们真的曾潜藏在我的心底,只等一个绝望的契机,就会破土而出,吞噬一切。
“我和你……真的不一样吗?”
那个诘问,又一次幽幽地回荡在脑海。
我用力闭上眼,双手死死捂住脸,试图将那些可怕的画面和声音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但它们如同水蛭一般顽固地盘踞着,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良久,我才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把刚刚结束了一条生命的92式手枪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昏暗的光泽,仿佛一个沉默的、沉重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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