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门内门外(群像或日常?)(2/2)

小小的蓝色火苗舔舐着不锈钢饭盒的底部,发出轻微而稳定的燃烧声。王文像守护圣火的祭司,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燃料块的燃烧速度,用一把找到的小铁勺缓缓搅动着饭盒里逐渐变得粘稠的液体。水开始发出细密的“咕嘟”声,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谷物最原始的、略带焦糊的香气——那是小米在高温下释放出的、属于土地的、朴素的芬芳。

这缕微弱的蒸汽和香气,在这充斥着金属锈味、灰尘味、消毒水味和伤口腐败气息的地狱堡垒里,成了最奢侈的慰藉。它像一根无形的线,短暂地将众人从绝望的泥沼中拉起,拽回到一个关于“活着”的最基本仪式感中。

林悦会准时出现,如同最冷酷的监工。她手里拿着一个从厨房找到的小巧电子秤(电池居然还有电?!),旁边放着一袋拆封的东北大米和一小袋真空包装的小米。

“定量。”她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电子秤的绿色数字在昏暗光线下跳动。她极其精准地称出每人份的大米和小米混合物(约80克干重),倒入王文手中的空碗里。“伤员额外增加20克小米。”她补充道,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基于卡路里的计算。

王文小心翼翼地接过米,倒进已经翻滚的开水中。他搅动得更勤快了,眼睛紧紧盯着饭盒里翻滚的米粒,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使命。饭盒空间有限,一次只能煮大约三人份的粥,需要分两批。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只有炉火的微光在众人沉默的脸上跳跃。

第一批粥熬好了。浓稠的、黄褐色的米粥在饭盒里冒着微弱的热气。林悦拿起勺子,开始分配。她的动作精准得像在配比化学试剂。赵建军、张鸣、王文,每人分得大半碗。最后,我的碗被递了过来——明显比其他人多出近三分之一,粘稠得几乎能插住勺子。

“首长,您趁热!”王文咽了口唾沫,看着我碗里明显多出不少的粥,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本能的羡慕,但立刻被真诚的关切取代,“多喝点!伤好得快!”

赵建军默默地接过自己的碗,走到窗边阴影里,背对着众人,大口地、几乎是囫囵吞咽起来。滚烫的粥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每一口都带着补充体能的急切。张鸣则端着碗,回到他常待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动作依旧沉稳,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我捧着那碗滚烫的、代表着“特殊照顾”的粥,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意。这额外的份额,是林悦基于冰冷计算的“医疗资源倾斜”,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手心发慌。在王文那纯然羡慕的目光下,在赵建军沉默的背影前,在张鸣无波无澜的平静中,这份“特殊”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沉重的、被放在火上炙烤般的负担。

我艰难地舀起一勺浓稠滚烫的粥,吹了吹,送入口中。粗糙的米粒摩擦着喉咙,带着淡淡的谷物焦香和若有若无的尘土味。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胃里传来微弱的暖意,却无法驱散身体深处的寒冷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这多出来的热量,是用其他人更少的份额换来的。每一口,都像是在啃噬着某种看不见的契约。

【压缩饼干时刻:】

早餐则彻底剥去了所有关于“温暖”的伪装。每人分得一块独立包装的09式军用压缩饼干,和一满瓶盖的清水——那是严格定量的份额,由林悦从锁在厨房岛台下的瓶装水中倒出。

撕开银色的包装袋,露出里面深褐色、坚硬如砖块的饼干。牙齿咬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粗糙、干涩、带着浓重的油脂和面粉混合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疯狂吸收着口腔里本就匮乏的唾液。每一次咀嚼都变成了一场艰苦的拉锯战,需要用力地、反复地研磨,才能将那块硬物勉强碾碎。干硬的碎屑刮擦着食道,带来强烈的不适感。

配给的那一小瓶盖水,变得比黄金还珍贵。没有人舍得大口喝下。都是小心翼翼地抿一小口,润湿口腔,帮助艰难地咽下噎人的饼干碎块。然后再抿一小口,继续下一轮痛苦的咀嚼。

整个主卧只剩下单调而清晰的咀嚼声。王文吃得最卖力,腮帮子鼓得老高,眉头却紧紧皱着,显然被噎得不轻。赵建军依旧是沉默而快速地消灭食物,仿佛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张鸣则慢条斯理,每一次咀嚼都精准地控制着次数,最大限度地利用唾液。林悦小口地咬着饼干,目光低垂,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公式。

我小口地啃着属于我的那块硬砖,腰间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咀嚼时都传来清晰的牵扯痛。干涩的饼干碎屑刮过喉咙,如同砂纸。那瓶盖里微量的水,根本无法缓解喉咙深处的灼烧感。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这哪里是进食,分明是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毫无尊严的燃料填充。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对点数(411\/1000)的焦虑——需要更多的点数,才能召唤新的力量,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才能…活下去。

【医疗时刻:】

每天固定的“节目”,如同无法逃避的酷刑,总会在林悦认为最“合适”的时间降临。通常是在午后,光线相对充足的时候。

浓烈的碘伏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率先宣告她的到来。这刺鼻的、带着强烈消毒意味的气息,瞬间就能让我的胃部条件反射般地抽搐起来,腰间的伤口也仿佛提前感知到了痛苦,开始隐隐作痛。

林悦端着不锈钢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镊子、剪刀、纱布、引流袋、注射器、还有那瓶如同死神标签般的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粉针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精准而迅捷,带着一种外科手术般的冷酷效率。

“翻身。侧躺。”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每一次翻身都是一场小型的酷刑。腰腹核心的剧痛,肋骨的摩擦痛,让我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鸣。王文或赵建军会立刻上前帮忙,用巨大的力量稳住我的身体。

冰冷的剪刀尖端探入,剪开固定绷带的胶布。接着,是林悦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撕开粘连在皮肤和伤口上的旧敷料!

“嘶——!”每一次敷料被撕离,都伴随着皮肉被强行剥离的剧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粘连感。冷汗瞬间布满全身。我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暴露的伤口上。那狰狞的创口,边缘皮肤依旧带着紫绀,深处模糊的肌肉组织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白色的新生肉芽,周围是顽固的红肿。浓烈的腐败甜腥味弥漫开来。林悦冰冷的手指如同金属探针,极其粗暴地按压创口周围的皮肤,检查有无波动感和新的肿胀。

“引流管在位…引流通畅…颜色暗红…絮状物减少…”她冰冷地宣判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每一次按压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锐痛,都让我几乎昏厥。

接着是冲洗。冰冷的生理盐水被粗暴地注入引流管,巨大的压力瞬间冲入腰腹深处的创腔!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脆弱的内脏和筋膜间疯狂搅动!极致的痛苦让我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爆发出无法压抑的、野兽般的惨嚎!眼泪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

“忍着!!”林悦的厉喝如同惊雷,同时用膝盖死死压住我挣扎的身体。

冲洗完毕,新的敷料覆盖,重新加压包扎。绷带被林悦用尽全力狠狠勒紧,施加的压力之大,几乎让我窒息。最后,是注射。锋利的针尖刺入皮肤,冰冷的药液缓缓推入静脉。这短暂的刺痛,在刚才那番地狱般的折磨后,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整个过程,林悦的眼神始终冰冷锐利,如同在操作一件没有生命的器械。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旁边沉默警戒的张鸣,或者刚刚走进来的赵建军,然后极其“自然”地抛出一个问题:

“张鸣,你们特战分队执行敌后渗透任务时,战场急救包里会配备奥硝唑这类针对厌氧菌的强力抗生素吗?”(张鸣的回答是我不是特战只是普通一兵别来问我。)

“赵班长,演习时,如果有队员出现类似陈默这种深度污染伤口,你们野战医疗所的处置流程是优先清创还是优先大剂量抗生素冲击?”(赵建军的回答基于模糊记忆,提及模块化方舱的快速检验能力。)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包裹着消毒纱布的软刀子,每一次都精准地刮擦着那个被“系统”和“最高机密”包裹的核心。而我,在剧痛和虚脱的间隙,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冷汗浸透身下的帆布。每一次医疗时刻的结束,都像是从地狱边缘被暂时拉回,留下的不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精神上被反复炙烤的烙印。

【我的煎熬:】

我躺在冰冷的帆布上,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骨的摩擦痛和喉咙深处的铁锈味。腰间的钝痛是永不熄灭的余烬,在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咳嗽、甚至每一次心跳时,都顽固地灼烤着神经。高热如同跗骨之蛆,让思维时而昏沉如坠雾中,时而又在剧痛的刺激下变得异常清晰、锐利到令人发狂。

我是这风暴眼中囚笼里最无用的观察者。一个被伤痛钉死在生存边缘的秘密持有者。

411点。视野边缘那幽蓝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意识深处。每一次看到赵建军抚摸那扇厚重的钢板门时眼中流露的疲惫与责任,每一次看到张鸣如同精密机器般执行警戒任务时展现的非人效率,每一次看到王文在分发食物时眼中闪过的纯然关切和偶尔的羡慕,每一次感受到林悦那冰冷手指在伤口上按压时传递的审视与怀疑…这411的数字就变得更加刺眼,更加沉重。

需要点数!需要更多的点数!召唤新的战士,获取更强的力量,找到更多的药品和食物…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每一次剧痛的间隙、在每一次看到林悦因抗生素短缺而紧锁的眉头时,疯狂地啃噬着我的神经。可是,在这座被尸海包围的孤岛里,在钢板门隔绝的囚笼中,我连移动都困难重重,去哪里获取点数?解析?安全屋内的一切都已被“使用”,不再具备解析价值。杀戮?外面的尸海无边无际,但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匮乏,更别说去战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我看着他们。看着王文用黑色电工胶布仔细封堵最后一丝窗缝时,脸上那种完成了一件大事的满足感;看着他摆弄那个乐高盒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对平凡世界的眷恋和迷茫;看着他偷偷把自己水壶里省下的一小口水倒进煮第二锅粥的饭盒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天真乐观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顽强,让我在感到一丝暖意的同时,心口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他的世界,还相信着种土豆、找种子、家人平安的可能。而我背负的秘密和系统冰冷的数字,却像一块巨石,压碎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我看着赵建军。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虎目扫视着众人,如同守护幼崽的头狼;看着他宽厚却疲惫的肩膀扛起所有的决策和压力;看着他深夜里默默检查那扇钢铁之门,抚摸焊疤时眼中的凝重。他是基石,是锚。可这基石正被林悦的怀疑和我这“特定人员”的伤势一点点侵蚀。我看着他,愧疚如同藤蔓缠绕心脏。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巨大负担的来源。

我看着张鸣。看着他如同雕塑般凝固在窗边阴影里,只有镜片后冰冷的眸光偶尔移动;看着他操作sit时手指快到出现残影的精准;看着他面对窗外地狱景象时那绝对非人的冷静。他是系统召唤的利刃,是此刻安全的关键,也是林悦怀疑风暴的中心。每一次林悦那看似随意的“医学探讨”或“装备询问”抛向他时,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他的完美应对如同精密的程序,反而加深了那种不真实感。我既依赖他的力量,又恐惧他暴露带来的毁灭。

我看着林悦。看着她冰冷的手指握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演算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医学公式,眉头紧锁;看着她分配食物时精确到克的冷酷;看着她为我处理伤口时,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医者的专注和冰冷的审视。她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的怀疑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安全屋的每一个角落,随时可能勒紧。我曾试图在她换药后、疼痛稍缓的间隙,嘶哑地问她对城市现状的看法,试图缓和那冰冻三尺的关系。她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丢下一句:“现状?人类文明的停尸间。讨论它,不如省点力气对抗感染。”然后便转身离开。那扇刚刚焊死的钢铁之门,似乎也焊死了她心中任何沟通的可能。

门内门外。门外是沸腾的尸海和无尽的绝望。门内,是冰冷的钢铁,是轮番上演的警戒与生存仪式,是持续不断的伤痛,是深埋心底的怀疑与秘密,是411点如同诅咒般的数字。

我闭上眼,试图在剧痛和高热的眩晕中,抓住一丝关于点数获取的灵光。解析…杀戮…安全屋…二期工地…那个被张鸣标记的、有着五十多个“静止热源”的废弃物流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