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青衣三行·第一百五十一篇｜经过柚子木下（2/2）

暮色漫过河堤时，我听见柚子花在风里簌簌抖落月光。那些雪青色的花瓣沿着三月的掌纹游走，像旧信笺上洇开的字迹，总在春分前后准时叩响季节的门环。

河岸的薄冰早已化作流云，水草却仍蜷缩着冬日的姿态。我数着青石板上新生的苔痕，看它们一寸寸吞没去年深秋留下的辙印。渔人遗落的竹篓倒扣在浅滩，网眼里漏下的不只是粼粼波光，还有成群游弋的倒影——那是天上迟归的雁阵，在流水中翻晒潮湿的翅膀。

总有人将「等鱼上树」看作荒唐的悖论。可他们不曾见过涨潮时分，银鳞在柳枝间跃动的奇景：当暮春的雨水漫过老树虬根，洄游的鲥鱼会攀着垂落的青藤，在年轮里寻找前世遗落的鳞片。这让我想起纪伯伦笔下从苍穹坠落的星辰，万物皆在轮回中完成宿命的迁徙。

柚子花的香气是悬在时空裂缝中的钟摆。每一朵坠落都在丈量花信风与归期的距离，像极了母亲年轻时总爱别在鬓边的白玉发卡——明明已随她葬入青山二十年，此刻却分明在枝头摇晃着泠泠清响。

对岸的采菱船搅碎半江霞色，棹歌声漫过处，有早熟的莲蓬探出水面张望。我忽然读懂鱼群执意上树的缘由：它们不过是想在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最后一次触碰三月的温度，如同我们穷尽一生追逐的，不过是某个春日下午在柚子木下错身而过的暖意。

露水悄然爬上布鞋时，满树花苞正对着星河梳妆。那些未及绽放的骨朵，多像抽屉深处未曾寄出的信札，字句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发酵，终于化作枝头经年的暗香。

【我们还有三行诗】

柚子木抖落最后一片雪

花信风在年轮里数秒

枝头未及结痂的刀痕 渗出

三月的蜜与咸

我站在河曲第四道褶皱里

收集所有游向树根的鳃语

当倒春寒漫过第十一根肋骨

天空开始飘落鳞片状的月光

鱼群悬挂枝桠时

所有花期都成了

逆向洄游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