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发疯(1/2)
清晨七点半,阳光斜斜地穿透高一(3)班教室略带污渍的玻璃窗,将空气中亿万颗飞舞的粉笔灰微粒照得纤毫毕现,它们旋转、浮沉,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微型雪暴,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课桌、讲台和学生们乌黑的发顶。
章临渊站在讲台后,身形瘦削,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荡开这满室浮尘,将人的思绪引向千年前的江风明月。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他缓声吟诵,手指轻轻划过课本上苏轼的名字,“‘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底下年轻而略带懵懂的面庞,“同学们,苏轼此时正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身处人生最低谷,前途茫茫,生死未卜。可他面对浩瀚长江、无尽宇宙,所感所悟,并非一己之得失荣辱,而是自身之渺小,生命之短暂,进而生出对自然与永恒的敬畏。这并非消极,而是一种勘破世情后的豁达与超脱。”
他顿了顿,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得失”二字,笔力苍劲。
“世人皆困于得失。得之则喜,失之则悲。然则,”他转身,目光悠远,“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他试图将这些古老的智慧,注入年轻的心灵,希望他们能在未来漫长的人生里,多一分坦然,少一分执拗。然而,现实的魔幻,往往比历史的尘埃更令人猝不及防。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宣传委员李梦,一个平时就有些咋呼的女生,此刻猛地举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课堂的宁静:“章、章老师!快看群里!刑、刑老师她……她疯了!”
“哗——”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却承载着惊人画面的屏幕上。
章临渊眉头骤然锁紧,快步走过去,只瞥了一眼视频,心便猛地一沉。画面晃动,背景是熟悉的高三楼走廊。那个素来以妆容精致、衣着考究、作风强悍着称的数学老师刑新,此刻状若疯魔,挥舞着一把明显来自食堂的 stainless steel 菜刀,正发狂般地劈砍着年级主任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钢化玻璃门!她的形象与平日判若两人,那种彻底的失控,隔着屏幕都让人感到心悸。
“保持安静!自习!”章临渊只来得及扔下这短促的命令,身影已如一道离弦之箭,迅疾而无声地掠出了教室。他奔跑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四壁间回响,带着一种与课堂上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的凌厉。
高三楼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窒息。原本应该弥漫着紧张备考气息的走廊,此刻挤满了惊恐万状的学生和闻讯赶来、却手足无措的老师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好奇和荒诞的诡异味道。
破碎的玻璃碴子像冰雹般溅落得到处都是,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闪烁着危险而冰冷的光芒。章临渊赶到时,正撞见那足以击碎任何人日常认知的一幕。
刑新老师——那个永远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眼线锐利如刀的女强人——此刻彻底变了模样。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完全散乱,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一绺绺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如同扭曲的黑色蛛网。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审视甚至有些苛刻光芒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放大,只剩下原始的、疯狂的戾气在燃烧。她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深紫色真丝衬衫领口被扯开,那条象征着她严谨与权威的条纹领带,像条被绞死的蛇,歪斜而狼狈地挂在脖子上。更触目惊心的是她西装外套的后背,不知在何种疯狂的力道下,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翻卷,露出内衬,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粗暴操控、却又因用力过猛而即将支离破碎的提线木偶。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都想害我!抢我的班!夺我的名额!毁我的心血!都他妈的要害我——!”她的喉咙里滚动着绝非人类应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嘶吼,每一次挥刀都倾尽全力,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刀刃狠狠砍在门框旁那台崭新锃亮、代表现代化管理的人脸识别打卡机上,金属与金属的剧烈摩擦,迸溅出一连串刺眼夺目的橘红色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周围是同事们慌乱的、试图安抚却毫无作用的劝阻声,是学生们压抑不住的惊叫和抽气声,还有教导主任老王在走廊尽头,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用变调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叫:“快!快报警!拦住她!注意安全!别伤着学生!”
一片混乱中,章临渊的目光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的视线越过了刑新那疯狂舞动的背影,死死锁定了她后颈衣领下方,那片裸露的苍白皮肤。在那里,紧贴着脊椎,赫然趴伏着一团不断蠕动、如有实质的浓稠黑色雾状物!那黑雾的轮廓,隐约形成一个蜷缩的小孩儿形态,细看之下,竟有无数条比发丝还细、如同畸形脐带般的黑色气丝,正贪婪地、拼命地顺着她的脊柱沟壑向上钻探,蠕动着,像无数细小的黑色寄生虫,目标直指那维系神智的泥丸宫——天灵盖!
附体!怨气蚀神!而且看这黑气钻探的深度和活跃程度,已然侵入极深,几乎与宿主本身的魂魄纠缠不清!
章临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冽。他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惊恐和不解的目光中,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如同鬼魅般,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敏捷和精准,瞬间切入办公室门前那片布满玻璃碎片、危险万分的区域。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夹住了三根细如牛毛、长约三寸、却在日光灯下泛着幽蓝寒光的特制银针。
他口中低声哼唱着古老而奇异的调子,韵律古朴,带着一种安抚神魂、涤荡污秽的宁静力量,若有道门中人在此,或能辨出那正是《清静经》的片段。他的步伐看似随意踉跄,实则暗合九宫八卦,步踏天罡,轻易便绕到了刑新因疯狂而毫无防备的背后。
时机稍纵即逝!
章临渊手腕微微一抖,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三根泛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却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同时刺入刑新颈后风府穴以及左右两侧的风池穴!
“嗷——!”
一声绝非刑新本人能发出的、尖锐到几乎要刺破所有人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的哭声,骤然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痛苦与一种被强行剥离的暴戾!
“哐当!”
刑新手中紧握的菜刀应声落地,在布满玻璃碴的水磨石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眼神中的狂乱光芒骤然熄灭,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章临渊早有准备,伸手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团趴在刑新后颈的浓稠黑雾猛地剧烈膨胀、扭曲,发出“啵”的一声轻响,瞬间幻化成一个更加清晰、青面獠牙、双目赤红如血、周身散发着浓郁不祥与怨恨气息的鬼童虚影!它猛地回头,怨毒至极地瞪了章临渊一眼,那眼神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恶意,随即发出一声无声却震荡空气的咆哮,化作一道迅疾的黑烟,如同受惊的毒蛇,仓皇地扑向走廊尽头的窗户,竟直接穿透了紧闭的玻璃,消失在外面的天光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走廊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各种后怕的喘息、压抑的哭泣和低沉的议论声所取代。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婴灵尖啸的寒意和菜刀的冰冷腥气。
“啧啧,没看出来啊,章老师?”一个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宁静。章临渊回头,看见恩荣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小把瓜子,正慢条斯理地嗑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这个年轻的物理老师,总是习惯将名牌polo衫一丝不苟地扎进熨帖笔直的西裤里,手腕上那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手串随着他嗑瓜子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咚声,与他此刻的事不关己形成微妙的反差。他抬脚,用锃亮的皮鞋鞋底,漫不经心地碾了碾地上的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发出“嘎吱”的碎裂声,“上周刚装的人脸识别考勤机,说是为了规范管理,提高效率,啧啧,三万块呢,白瞎了。邢老师这一下,算是替不少人出了口恶气吧?”他话里有话,眼神飘向周围几个面露尴尬的老师。
章临渊没有接话,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刑新放平,让她侧卧,避免窒息。就在他调整刑新姿势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脖子附近,有一小块不自然的青紫色痕迹。
一股寒意掠过章临渊的心头。他猛然想起,就在上周他值日巡查时,曾无意间在教师洗手间撞见刑新正俯在水池边干呕。当时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虽然强打精神,却掩盖不住眼底深处弥漫的死灰之气,与此刻她昏迷中依然紧蹙眉头、面色灰败的样子,如出一辙。那时他只以为是高三压力太大,劳累过度,如今看来,远非如此简单。
“真以为是累疯的?”恩荣的声音如同鬼魅,再次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已凑到了章临渊身边,就在学校那间充斥着速溶咖啡和各类茶包气味的茶水间里,用他那印着“优秀教师”字样的不锈钢保温杯堵住了章临渊的去路。保温杯里飘出西洋参特有的苦香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形成一种古怪的组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