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海刚峰(2/2)
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动作带着一股狠劲,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声,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急切地要冲出来。
终于,那嘶吼冲破了他的喉咙,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声带的紧绷而颤抖、沙哑,甚至有些破音,却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力量:
“王若太冤了!我要帮王若报仇!我要让金枝、纪彪付出代价!他们…他们不配当老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浸满了血泪与恨意。他死死盯着章临渊,眼神里再没有了初时的疑惑、戒备,甚至没有了少年人应有的犹豫与彷徨,只剩下两团熊熊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不公的火焰!
章临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既感欣慰——这少年血性未冷,良知未泯,又有一丝深沉的沉重与担忧。如此炽烈的情感,如同双刃剑,既能斩向敌人,也容易伤及自身。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掌心温热而沉稳,轻轻按在海刚峰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上。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镇定的力量,试图将那即将爆炸的灵魂暂时稳住。
“刚峰,冷静些。” 章临渊的声音如同深潭投石,低沉而有力地荡开,与海刚峰的激烈形成鲜明对比,“报仇,不仅仅是宣泄愤怒。这条路,荆棘密布,一旦踏上,就可能再难回头。”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海刚峰充血的眼睛,“这意味着你可能要直面比现在更深的阴暗,承担远超你年龄的压力,甚至…会将自己,还有你的家人,置于未知的危险境地。金枝、纪彪盘踞多年,关系盘根错节,绝非易与之辈。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海刚峰的胸膛依旧起伏,喘着粗气,但他眼中的火焰并未因为章临渊的警告而熄灭,反而像是被风吹动的篝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也更加…清醒。那火焰中,除了愤怒,开始凝聚出一种经过思考的、沉重的决心。
他猛地一挣,肩头脱开了章临渊的手,并非不敬,而是要用自己的行动表明态度。他向前踏出坚实的一步,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青松。他的目光灼灼,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章临渊,扫过一旁神色动容的毛子,最后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冥冥中的天地与道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章老师,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是一时血气之勇!”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却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磐石般的决绝,“自从王若…自从她从那个窗口跳下去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刻不在想!想这朗朗乾坤之下,为何总有污秽横行?想那些披着教师外衣的人,为何能将良心践踏得如此彻底?想我们读圣贤书,学仁义礼智信,难道只是为了在试卷上答题,在现实中却要忍气吞声、苟且偷安吗?!”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深沉,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不平之气都吸入胸中,再化作雷霆吐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源自千年文脉的庄重、力量与穿透力:
“我海刚峰,取名自海刚峰公(海瑞),读书明理,仰慕先贤风骨,不是只为了在纸上谈兵,更不是为了在这浊世中苟且偷安,随波逐流!”
他的脊梁挺得更直,头颅昂起,脸上那种属于贫困学生的怯懦与隐忍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
“孔夫子有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他朗声诵出,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心火的淬炼,“王若与人为善,何罪之有?却遭金枝刻薄欺凌,最终含冤陨命!这是‘仁’被小人践踏于脚下!是‘善’被‘恶’无情吞噬!”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割开金枝、纪彪虚伪的面具,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蔑视:“若我海刚峰,因惧怕他们的权势,因顾及自身安危,便对此等戕害‘仁’、灭绝‘善’的恶行视若无睹,畏缩不前,那我这些年诵读的圣贤书,所为何来?我与那些见利忘义、助纣为虐、麻木不仁之徒,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皮囊,愧对‘读书人’三字!”
他顿了一顿,胸腔中正义的激荡让他不得不稍作停顿,但眼中的光芒愈发灼亮。他转向章临渊和毛子,继续慷慨陈词,引经据典,却丝毫不显迂腐,反而充满了澎湃的生命力与战斗意志:
“孟子亦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挥动了一下手臂,动作坚定有力,“如今,金枝、纪彪之流,依仗些许权柄,横行校园,欺压良善,逼死同窗,玷污师道!此乃大不义!昭昭天日,岂容此等魑魅魍魉长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质问苍穹的悲愤,随即化为钢铁般的誓言:“我若贪图个人一时之安稳,畏惧前路之艰险困阻,而对此等伤天害理、戕害学子的大不义之事装聋作哑,袖手旁观,那我平日所追求的‘道义’,我所信奉的‘公正’,又在何处?!难道只配蜷缩在故纸堆里发霉,只敢在无人处空谈吗?!不!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最后,他几乎是吼出了那句凝结无数仁人志士心血的信条,目光如炬,直视章临渊: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王若的冤屈不死,她的血泪未干,这就是当前最大的‘义’之所在!为她讨回公道,将金枝、纪彪的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铲除校园毒瘤,涤荡污浊,让后来的学弟学妹能在清净之地求学问道,不再受此等欺压凌虐——这就是我海刚峰现在应该去取、必须去取的‘大义’!”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清瘦的身躯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与此等‘大义’相比,我个人可能面临的那点风险,可能遭受的那些磨难,又算得了什么?!若能为成此义,即便要我海刚峰赴汤蹈火,身陷险境,我也在所不惜!这便是我读书人应有的担当,是我对得起‘海刚峰’这个名字,对得起王若在天之灵的唯一道路!”
章临渊和毛子闻言,皆是浑身一震,目露奇光。章临渊看向海刚峰的眼神中,原先的担忧被一种深深的激赏与复杂的慨叹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一柄蒙尘的古剑,在苦难与不公的磨砺下,非但没有锈蚀,反而渐渐展露出其内蕴的、凛冽的锋芒与耀眼的光华。这少年心中的沟壑与信念,远超他的预料。
毛子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本就是个血性汉子,最见不得欺压良善,也最佩服有骨气的人。他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霍地站起,冲着海刚峰竖起大拇指,低吼道:“好!好小子!真他娘的有种!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这话说得,提气!带劲!读书人就得有这个脊梁骨,有这个血性!啥也甭说了,干他娘的!!”
他抱拳,向章临渊和毛子郑重一礼,动作略显生涩,却无比认真,声音平稳而清晰,落地有声:
“章老师,毛叔,你们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我海刚峰,在此立誓,万死不辞!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为了这心中的‘仁’与肩上的‘义’,我也必毅然前往,绝不后退半步!”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家境贫寒、沉默内敛的中学生,不再仅仅是为友复仇的愤怒少年。他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历史上那些“铁肩担道义”的仁人志士身影重合。他的身上,隐约闪耀着海瑞那不惧权贵、为民请命的风骨,洋溢着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赤诚,更有一股属于这个时代少年人的、锐不可当的勇气与担当。这柄藏于陋室、隐于寒门的宝剑,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清越的龙吟,剑锋直指那校园中的“豺虎”!
章临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海刚峰同学,不,刚峰!既然你已怀‘舍生取义’之志,胸藏‘澄清玉宇’之心,那我章临渊,必当竭尽所能,与你同行,共担此任!我们一道,为王若讨还这迟来的公道,为这校园,扫除污秽,廓清寰宇!”
他转过身,与同样神情肃穆的毛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毛子用力点了点头,拳头紧握。
这把剑,已然出鞘。剑锋所向,必是荆棘密布,但也必将劈开黑暗,迎来一丝曙光。而执剑的少年眼中那燃烧的正义之火,能否最终焚尽邪恶,照亮前路,此刻,无人能知。但无论如何,这场为了“仁”与“义”的战斗,已经无可避免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