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天地有正气(2/2)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一个个青史留名的忠烈形象,随着诗句在她脑海中浮现。太史兄弟前仆后继,董狐直笔,张良博浪沙狙击,苏武北海牧羊……他们的身影,仿佛与眼前昏迷的师长重叠。都是为了坚守某种东西,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念到这些惨烈的牺牲时,金月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带上更重的颤音,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她强行瞪大眼睛,不让泪水落下,继续清晰地念出每一个字。严颜宁断头不降,嵇绍以身护主血溅帝衣,张巡死守睢阳嚼齿皆碎,颜杲卿骂贼断舌……这是何等的忠烈,何等的刚毅!章老师,您也是这样的人啊!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管宁避乱辽东,坚守清贫;诸葛亮鞠躬尽瘁,《出师表》感天动地;祖逖中流击楫,誓复中原;段秀实以笏击贼,视死如归……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方式,同样的正气凛然。

她的声音在颠簸的车厢内回荡,与引擎的轰鸣、仪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她背诵得很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字的重量、每一句诗的力量,都通过声音,灌注到章临渊的耳中,心中。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这正是《正气歌》的核心,也是章临渊当年着重强调的——这股正气磅礴伟大,凛冽刚烈,万古长存。当一个人的精神意志与这种正气贯通时,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老师,您不正是用行动诠释了这一点吗?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天地纲常,人道伦理,其根本就在于这道义,这正气。这是文明的脊梁。

背到后面,文天祥自述牢狱之灾的惨状时,金月的声音带着深切的悲悯: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她仿佛能感受到文天祥在阴暗牢房中,戴着南冠,被押送北上的凄凉与不屈。即使面对酷刑鼎镬,也甘之如饴,只求一死明志而不可得。这与章老师独闯地窖、直面邪神、重伤濒死的境遇,何其相似!都是为了心中的“道义”,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最后几句,金月几乎是带着泣音,却又无比坚定地念完。她握着章临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信念、所有的祈求、所有源自师生情谊的深切关怀,都通过这相触的肌肤传递过去。

“老师…古道照颜色…您教的‘古道’,您坚守的‘正气’,就在这里啊…您看看…您不能让它断了传承…求您了…醒过来…”

她一遍遍地背诵,从“天地有正气”开始,到“古道照颜色”结束,周而复始。声音从一开始的清晰坚定,到后来的沙哑哽咽,再到最后的近乎呢喃,但她始终没有停止。仿佛这诵读本身,就是一场仪式,一场以浩然正气为薪柴、以师生情谊为引信、试图点燃生命余烬的祈祷。

车厢内,除了车辆行驶的噪音和医疗设备的声响,只剩下金月那执着而悲怆的诵读声,构成了一幅令人心碎又无比感人的画面。连旁边正在为章临渊建立静脉通道、监测生命体征的军医和卫生员,都忍不住放轻了动作,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动容。

与此同时,地窖之下。

在章临渊和金月相继离开后,黄志刚连长并未有丝毫松懈。他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之战、一片狼藉的空间。邪神虽除,但被掳的少女下落不明,战友李熹生死未卜,任务远未结束。

“二班全体!” 黄志刚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与简洁,“跟我继续搜索!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墙壁,每一堆杂物!寻找李熹同志!寻找可能的幸存者或被囚禁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行动!”

“是!” 二班的战士们齐声低吼,声音在地窖中回荡。他们虽然刚刚经历了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身体也疲惫不堪,但听到命令,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重新进入高度警戒的战斗状态。

他们迅速散开,按照标准的搜索队形,两人一组,背靠背,互为犄角。手中的强光手电重新亮起,光柱如同无数把利剑,刺破地窖内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尘与黑暗,仔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每一片阴影。

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碎石、弹壳、焦痕和污血。墙壁上满是战斗留下的裂痕、坑洞和那道被撞开的巨大窟窿。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战士们脚步沉稳,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迹象。他们用枪托或工兵铲轻轻敲击墙壁,侧耳倾听回音;小心翼翼地翻动倒塌的杂物堆;甚至趴在地上,用手电照射那些低矮的、可能被忽略的缝隙。

搜索进行得紧张而有序,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声交流,地窖内一片寂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志刚的心也渐渐往下沉。难道李熹同志已经……或者被转移到了别处?

就在气氛逐渐凝重之时——

“报告连长!” 靠近地窖最里侧、之前五通神藏身区域附近的一名战士突然发出低呼,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异常时的紧绷,“这边!这边墙体声音不对!有空洞回音!”

黄志刚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立刻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其他几组战士也迅速向那个方向靠拢,形成警戒。

发出报告的战士正站在一面看似与其他土壁无异的墙壁前,但他手中的枪托有节奏地敲击在墙面上,发出的却是“咚咚咚”的、明显中空的声音,与其他地方实心的“噗噗”声截然不同。

黄志刚走到近前,没有说话,亲自伸出手,用手掌贴合墙面,从不同位置轻轻拍打,感受着传来的震动差异。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判断出,这后面确实有空间,而且隔层不算太厚。

“就是这里!” 黄志刚收回手,眼中寒光闪烁,语气斩钉截铁,“砸开它!注意控制力度,小心可能的结构坍塌,也要防备里面可能有机关或残留的邪物!准备好武器!”

“明白!”

几名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刻上前。他们没有使用爆破物(担心伤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而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可控的方式。一人用坚固的工兵铲尖端,找准一个看似较薄弱的缝隙,用力撬入;另一人则用包了棉布(减少噪音和火花)的枪托,瞄准撬开缝隙的周围区域,沉稳而有力地猛砸;还有两人则用结实的肩膀,抵住旁边看似稳固的墙体,防止意外垮塌。

“嘿!嗬!”

低沉的发力声和撞击声在地窖中响起。泥土和碎砖块簌簌落下。很快,那面伪装的土壁就被破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怪味立刻从洞内涌出——那是一种混合了植物过度腐烂的甜腻、某种邪异香料残留的刺鼻、以及…淡淡的、属于活人的排泄物与绝望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让所有战士的眉头都紧紧皱起,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手电集中!照进去!注意警戒!” 黄志刚低吼一声,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枪口微微下垂,但随时可以抬起射击。

几道最亮的强光手电光柱,如同舞台追光,齐齐射入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将里面狭小逼仄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经历过战火考验的钢铁战士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瞳孔收缩,一股混合着震惊、愤怒、痛惜与杀意的冰冷火焰,从每个人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只见那不过几个平方米的狭小隔间内,如同垃圾般,横七竖八地蜷缩着几名年轻女孩!她们身上只穿着单薄破烂的衣衫,甚至有的衣不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污渍和可疑的淤青。她们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出血,头发凌乱粘结。最令人发指的是,她们的身体被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绿色藤蔓紧紧缠绕、捆绑着!那些藤蔓有手臂粗细,表面粗糙,闪烁着暗淡的、令人不安的幽绿光芒,如同有生命般还在极其缓慢地微微蠕动、收缩,仿佛在持续汲取着什么。女孩们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昏迷或邪异的沉睡,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这哪里是囚禁?这分明是邪魔的“储粮”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这帮畜生!王八蛋!” 一名年轻的战士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咒骂,眼眶瞬间就红了。

“快!救人!医护兵!立刻救人!” 黄志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但他强行控制着,嘶哑的吼声在地窖中炸响,“动作要快!更要小心!轻一点!她们可能非常脆弱!”

“是!”

无需更多命令,战士们如同被注入强心剂,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救人的急切。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如豹,却又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谨慎与温柔,仿佛在对待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他们迅速扩大那个洞口,使其足够人员进出。然后,最前面两名战士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进去。里面空间狭小,空气污浊。他们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心中的怒火,开始救援。

“小心藤蔓!这东西好像有意识!” 一名战士低声提醒。他用锋利的军用匕首,尝试切割一根缠绕在女孩脚踝上的藤蔓。匕首割上去,感觉异常坚韧,而且那藤蔓被割破的地方,竟然渗出一丝粘稠的、暗绿色的汁液,散发出更浓的怪味,甚至那截藤蔓还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

“妈的!邪门东西!” 战士骂了一句,手上更加用力,但动作依旧尽量放轻,一点一点地锯割。他知道,必须尽快把这些鬼东西从女孩们身上弄掉,多缠一秒,女孩们的生机就少一分。

另一名战士则用工兵铲的铲刃,小心地撬动缠绕在女孩腰部的藤蔓结节处,试图找到松动点。其他战士则在洞外接应,随时准备传递工具或接过被解救的女孩。

“这个还有呼吸!很弱!”

“这个脉搏几乎摸不到了!需要立即急救!”

“担架!快把担架准备好放下来!”

“多来几个人!小心搬运!”

战士们低声而急促地交流着,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些饱受折磨的女孩。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极致。每当一根藤蔓被艰难地割断剥离,露出下面女孩娇嫩皮肤上那深深紫红色、甚至磨破渗血的勒痕时,战士们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负责搬运的战士,会先用干净的军毯或保温毯将女孩裸露的身体小心包裹好,然后如同捧着稀世瓷器般,极其平稳地将她们抱起,传递给洞外的同伴。洞外的战友则稳稳接住,迅速将女孩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军用担架上,盖好厚厚的保温毯,防止她们失温。

随队的医护兵早已准备就绪,立刻上前,对生命体征最微弱的女孩进行优先处理。清理口腔鼻腔异物,检查瞳孔反应,测量脉搏血压,为呼吸微弱的女孩戴上便携式氧气面罩,建立静脉通道补充体液……

有的战士拿出自己仅剩的、干净的饮用水,用无菌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湿润女孩们干裂起皮的嘴唇;有的则帮忙固定担架,检查绳索是否牢固,确保吊运过程万无一失;还有的战士自发地围在担架周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落下的尘土碎石,形成一道人墙。

这些平日里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喊杀震天、皮肤黝黑粗糙的钢铁汉子,此刻展现出的,是铁汉最极致的柔情,是对受难百姓最深沉的爱护与关切。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小心翼翼与感同身受的痛惜。他们知道,自己救下的,不仅仅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更是被邪魔践踏的人性尊严与希望。

很快,在战士们高效而充满人性的救援下,隔间内所有的女孩都被成功救出。经过仔细清点,共计五名。她们被迅速而稳妥地通过绳索系统,一个个吊运上地面。地面上接应的队员和后续赶来的医疗人员立刻接手,将她们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医疗车上,进行更全面的检查、治疗和心理安抚。

然而,当黄志刚和战士们将整个地窖,包括那个令人发指的“储人”隔间以及其周边区域,像用篦子梳头发一样,反复搜寻了不下三遍,甚至动用了携带的军用热成像生命探测仪和微声波探测设备,进行了多轮精细到厘米级别的扫描后——

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属于李熹的生命热信号、呼吸波动、或者任何可疑的踪迹。仿佛李熹这个人,从未进入过这个地窖一般。

黄志刚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李熹是这次任务的核心目标之一,也是章局长亲自下来要救的人。难道……已经被那邪神……或者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令人难以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单兵通讯器,接通了后方指挥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

“洞幺,洞幺,我是山鹰!地窖内邪祟已被章临渊局长清除!现场解救被掳、处于昏迷状态的年轻女性五名,状态危急,正组织紧急转运救治!重复,解救女孩五名!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未发现目标人物李熹!重复,未发现李熹!地窖已进行彻底搜索,未发现其任何踪迹或生命迹象!请求指示!”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黄志刚和旁边屏息凝神的战士们来说,仿佛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下一刻,通讯器里传来了指挥部黄靖那熟悉的声音。与之前的沉稳严肃不同,此刻黄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甚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

“山鹰,洞幺收到。任务完成,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指挥部,感谢你们和章局长的英勇奋战与巨大付出!立即组织所有人员安全撤离,优先确保章局长和获救群众的生命安全,已联系医院开辟绿色通道!”

黄志刚的心提了起来,重点在后面。

黄靖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清晰的肯定:“关于李熹同志……就在十分钟前,三号搜索队在镇子西边另一座荒废多年的、同样有邪神祭祀传闻的‘娘娘庙’地下密室中,找到了她!李熹同志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有些虚弱和脱水,但神志清醒,无明显外伤,生命体征平稳!现已由搜索队安全护送回家中,其家人正在照料。重复,李熹同志已安全找到!无恙!”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春雷,在黄志刚和所有竖起耳朵的战士们心中炸响!那股一直紧绷着、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狂喜的洪流冲垮!

找到了!安然无恙!回家了!

巨大的放松感和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如同决堤的江水,瞬间淹没了黄志刚。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到疼痛的太阳穴,骤然松弛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章局长拼死搏杀、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战士们奋勇向前、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最终,邪神伏诛,被掳女孩获救,而最重要的目标人物李熹,也安然无恙,回到了家人身边!

这无疑是这场充满了未知、恐怖与牺牲的艰险任务,所能期盼的最圆满、最理想、最值得庆幸的结果!

“洞幺明白!” 黄志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充满了完成任务后的自豪、激动与如释重负,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山鹰立即组织全员撤离!保证将章局长和所有获救群众安全送达!保证完成任务!”

他结束通话,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满身尘土硝烟、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战士们。他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自从进入这座邪庙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巨大喜悦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因为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地窖中所有忠诚勇敢的部下,发出了最后一道、也是最让人心潮澎湃的命令:

“兄弟们!任务完成!收队!”

“李熹同志——找到了!安全回家了!”

“我们——赢了!回家!”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