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潮湿(2/2)
握着伞柄的手,几要痉挛,裴闻铮透过雨幕,看着周湛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周府的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裴闻铮这才卸了力,他抬手撑上阑干,喉间哑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面庞上落着的,也不知究竟是雨还是泪,他垂眼看着手中那道圣旨许久,才终于在这满城风雨之中,虚浮着脚步走远。
屋檐下,二十四岁的裴闻铮靠着廊柱,沉沉闭了闭眼,他仰着面庞,可永历十年的那场春雨却突然止了。
鼻尖浓郁的泥土气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闻的铁锈味。
裴闻铮心中一动,他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
只见周遭烛火昏暗,天光透过墙上一处小窗,软绵绵地照在眼前那个身着囚服之人身上。
他很瘦,但精神倒称得上矍铄,面上的胡须许久未剃了,此刻打着绺儿。
他端坐在案前,手边一柄残烛。
光线不好,他视物便有些吃力,整个人几乎扑在了宣纸上,一笔一捺写得极为艰难。
裴闻铮看着此人的面容,喉间哽咽着。
他记起来,这是自己与李若浦的最后一面,再次相见,便已在刑台之上。
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压下心中酸涩,无声道:“老师……”
明明半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可不远处的李若浦却似听清了一般,将手中的笔放下,笑着冲裴闻铮招手:“虚怀,你来。”
裴闻铮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
见他不动,李若浦面上笑意缓缓敛尽,他叹了口气:“此事虽难,但若能达成,于社稷而言,自是大功一件。”
裴闻铮听见自己重复了当年的话:“学生驽钝。”
“你啊你啊,真是太过谦虚,”李若浦朗声一笑,他站起身,踱至裴闻铮身侧,弯下身子将他搀扶起来,眼中满是对这个学生的赞赏之色。
李若浦拍了拍裴闻铮的肩膀,慨然道:“你可是在替我不平?”
裴闻铮吞下喉间酸苦,看着案上未曾写完的策论,哑声道:“圣上偏听偏信,学生不服!”
“虚怀,我不惧死。”
“可您本不必死!”裴闻铮眼底血红一片:“结党营私、侵占良田,这桩桩件件都是欲加之罪,是有心之人为排除异己而虚构的罪名!我要去圣上面前,为您喊冤叫屈!”
李若浦含笑看着他:“你入仕不久都能看清的局势,圣上又如何看不清楚?”
裴闻铮神情一震!
“圣上这是早就对我心存不满了。”他负着手踱远,背对着裴闻铮站着:“我这一生锦绣高歌,弱冠之年高中状元,是大齐开国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他语气傲然:“入仕之后,更似攀鲲鹏之脊背,青云直上,终位极人臣。纵观为官这数十载,我辅佐过明君,亦推行过新政,为百姓谋过福祉,也曾予后生荫蔽……”
“虚怀,你不必替我不值,我活这一遭,已无甚遗憾了!”
不知何时,裴闻铮面上已落了泪,长睫颤抖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视线之中,李若浦转过身来,头上的发不知何时已然花白,杂乱地散在额间。
“你不必执着救我,”他含笑看着裴闻铮:“来,踩着老师的尸骨往上爬,爬到明堂之上,攀上青云之巅!你要执权柄,才能救苍生!”
“虚怀,越过我,去救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