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谁欠谁十颗还阳丸(2/2)

她能听见药庐外,晚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能听见百步之外,一只夜蝶振动翅膀的细微频率;甚至能听见凤知微看似平稳的呼吸下,那一声声沉重而疲惫的心跳。

“我……我能听见了!”阿蛮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扑进凤知微的怀里,嚎啕大哭,“师父,我能听见了!”

凤知微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足以抚平她所有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破风声由远及近,一道裹挟着北境风雪气息的身影落在药庐之外。

“凤知微!”

来人声音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沈砚一身玄衣,风尘仆仆,连鬓角都凝结着未化的冰霜。

他手中紧紧提着一只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寒玉匣,一进门,便将药庐内的暖意驱散了几分。

“我听说你引动心炎炼丹……”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凤知微苍白的脸上,将玉匣递了过去,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冰髓心露’,万年玄冰之心所化,可缓焚魂之痛。”

凤知微的目光,却落在了他那只提着玉匣的手上。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本该是握笔描丹青的雅致之手,此刻却布满了冻裂的血口,连指甲缝里都渗着血丝。

为了保持冰髓心露的药性,他竟是一路用体温和灵力强行压制着寒气。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凤知微心头猛地一刺,一段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前世,她被宗门暗算,身中奇毒“焚魂”,日夜如遭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有一个人,彻夜不眠地守在她床边,固执地用自己的体温,一遍遍温着那苦涩的汤药……

是谁?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沈砚那布满伤痕的手腕,指尖却在半空中猛地停住。

记忆的断层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她想不起来那人的脸,想不起他的名字,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固执的念头——这是一个……总欠我药的人。

她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刻着诡异步伐的丹药,正是她亲手炼制的“劫心丹”。

她将丹药递到沈砚面前,眼神清明,却也陌生得像一片冰湖。

“这丹药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还有,若我将来忘了你,记得提醒我——你欠我十颗还阳丸。”

沈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死死地盯着凤知微,眼眶在一瞬间骤然泛红。

十颗还阳丸。

他怎会忘?

当年他初出茅庐,因一时自负,误诊害得一位宗门长老的独子暴毙。

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所有人都断定他前途尽毁,甚至要以命抵命。

是她,这个当时还只是外门弟子的小丫头,竟在深夜潜入禁地,盗走了宗门视若性命的至宝“还阳丸”,硬生生将那死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事后,她顶着所有压力,只是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狡黠地说:“沈砚,你可欠我一条命。这样吧,以后你成了丹道宗师,还我十颗还阳丸,利息翻倍,不许赖账。”

那一面的惊艳与灿烂,成了他此后一生无法挣脱的执念。

可如今,她亲口说出了这句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谶言,眼神却清明如水,恍若陌路。

她记得这句话,却……忘了他。

沈砚的心,像是被那只盛放冰髓心露的寒玉匣,冻成了一地碎冰。

与此同时,万兽谷谷口,三道身影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们挣扎着起身,下意识地摸向额头,那里滚烫一片,一个繁复而威严的莲火印记已经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

他们正是先前被心炎吞噬神智,妄图诛杀凤知微的神殿修士。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疯狂与暴戾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澄澈。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山谷深处,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凤知微以无上秘法“焚毒术”,不仅净化了他们被心炎侵蚀的神魂,更是巧妙地将他们对神殿的极端执念,扭转为对这片山谷和她的守护之力。

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自九天而来,在他们神魂中响起。

“你们曾为所谓天道走狗,以诛杀异端为己任。”

凤知微不知何时已立于谷口的一块巨石之上,月华披身,宛如神只。

“今日起,你们便是我万兽谷第一批‘火卫’。”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这里,不纳奴仆,只收同路人。若心有不甘,可自行离去。”

三人浑身一颤,再次叩首,声音铿锵有力,眼中仿佛有莲火在燃烧:“我等,愿为谷主效死!”

是夜,万籁俱寂。

凤知微独坐于悬崖之边,任凭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

她阖上双眼,沉入自己的识海。

那本悬浮于识海中央的活典书册,正无声地翻动着。

忽然,其中一页光芒一闪,竟从边缘开始,悄然焚毁,化为飞灰。

那页纸上,记载的正是她与一个叫“沈砚”的青年,在宗门藏书阁中,点着烛火,彻夜共研毒理的记忆。

凤知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并未睁眼。

她静坐良久,忽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仿佛在不久之前,曾有人用尽全力,紧紧地握住过。

她记得谁,不记得谁,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远处,沈砚的身影在药庐门前驻足。

他默默地将一枚温润的玉牌挂在门楣上,上面用古朴的刀法刻着四个小字——十丸未还。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亮着灯火的窗口,转身,一步步走入无边的风雪之中。

悬崖上,凤知微终于睁开了眼。

她没有回头去看药庐的方向,而是望向了极远处,那片被永恒黑暗笼罩的九幽之地。

她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风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记得谁不重要……只要记得,我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一名刚刚成为“火卫”的修士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十丈处,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异。

“谷主,谷口有异动。”

凤知微头也未回:“是敌?”

“不……不确定。”火卫的声音有些迟疑,“来人气息微弱,并非修士,但……他身上传来一股浓烈的焦糊气息。与您心炎的味道不同,更像是……被某种凡火之外的烈焰,从里到外活活炙烤过,却还吊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