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深夜交谈(2/2)

她避开了“父亲”、“摩斯密码”、“金手指”这些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源头,也避开了那些过于超前、根本无法用这个时代逻辑解释的具体技术名词,只描述了最表层的现象,知识的“存在”与“使用”。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在确保双方安全前提下的、最大限度的坦诚。她将自己最奇异的一面,剥开了一层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柔软的、同时也是最易受伤的部分。

“但是,”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深刻的疲惫,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长期精神高压与孤独负担下的磨损,“用这些东西,尤其是用得深了、急了,或者……试图去想一些特别复杂、好像不该现在想的东西时,会很耗神。非常耗神。”

她抬起手,这次不是轻点,而是用指腹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想将那内部的胀痛挤压出去。“头……会像要裂开一样疼。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响,有时候恶心想吐,全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她终于将这份一直独自咬牙忍受、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痛苦,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另一个人面前。描述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回忆痛楚而生的颤抖,也带着卸下部分重负后的轻微虚脱。

“那次在试验田田埂边晕倒,还有之前好几次……我脸色突然特别难看,躲起来的时候,都是因为这个。”她终于将那些异常与根源联系了起来,给了之前所有他可能观察到的“不对劲”一个迟来的、真实的解释。最后,她几乎是喃喃地,加上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惧比喻:“就像……就像我的身体,我的脑子,在反抗这些东西。它们……太重了,或者,太‘快’了,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现在的我。”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根紧绷的弦,仿佛在这一刻被推到了极限,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使其崩断。苏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冲刷的轰鸣,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野而不规则地撞击着肋骨。她不确定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确定他听懂了什么,更不确定他将会如何反应。是觉得她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是认为她在编造离奇的借口掩盖什么?还是会将她视为一个真正的、不可理解的“异类”?甚至……带来危险?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让她指尖发凉,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这短暂的几秒寂静,漫长得如同在冰冷的河水中溺毙前最后的感知。

陈野依旧沉默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惊诧、怀疑、恐惧或猎奇的表情。没有眉头紧锁的质疑,没有瞳孔放大的震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惑。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最沉稳的礁石。只有那浓黑如墨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紧了些许,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他的目光,从她那双泄露出紧张与脆弱、却依旧强撑着与他对视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最终定格在她方才用力按压过的、右侧太阳穴的位置。

那眼神专注得可怕,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肤与骨骼的屏障,“看”到她颅内那真实存在的、无形的痛楚与挣扎。那不是医学意义上的观察,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直觉的感同身受。

时间在这沉重的静默中缓慢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斥着无声的惊涛骇浪。

终于,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结再次滚动。然后,他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

“代价?”

苏晚浑身剧烈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她猛地抬眼,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懂了。

他没有质疑那些知识的来源是否合理,没有追问那些“看到”和“想起来”的具体细节,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她“不一样”的排斥或恐惧。他绕过了所有表象,用最直接、最尖锐的方式,一把抓住了那最核心、也最让她恐惧的问题——使用这非凡能力的代价。

他问的不是“你怎么有的”,而是“你要付出什么”。这之间的区别,天差地别。前者是好奇,是探秘;后者是关切,是担忧,是……在乎。

她看着他深沉的眼眸,那里面此刻清晰地映出她苍白而震惊的脸。那眼眸深处,没有恐惧,没有排斥,没有猎奇,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他听懂了她的痛苦,理解了她的负担。以及,在那了然之下,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让她鼻尖瞬间酸涩难当的情绪,那是疼惜,是凝重,或许还有一丝无力的愤怒,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那无形中让她承受如此痛苦、却无法驱逐的“东西”。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视野变得一片模糊。她重重地、几乎是狼狈地点了点头,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从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哽咽的气音。

得到了这无声却最确凿的确认,陈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滞,仿佛携带着千斤的重量,吹得桌上煤油灯的火苗都跟着晃动了几下。那叹息里,有终于得到印证的沉重,有清晰无误的疼惜,或许,真的还有一丝压抑的愤怒——对这强加于她身的、不公平的“天赋”与痛苦。

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知道,这“代价”二字背后的具体情形,那疼痛的频率、强度、触发条件,那“知识”带来的具体负荷,甚至那更深层、更危险的秘密源头,都是她此刻可能还无法言说,或者不愿言说的禁地。今晚她能走到这一步,说出这些,已是用尽了莫大的勇气,是打破了她自己立下的、生存至上的铁律。

这已是她在此刻,在此地,能给予他的、最大限度的信任与坦诚。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足够他理解她过去的许多异常,足够他明白她独自承受的重量,也足够他……做出自己的决定。

谈话似乎可以,也应该,到此为止了。最深处的秘密已被触及边缘,最沉重的负担已被另一副肩膀感知并分担了一部分重量。这深夜土房中的简短交谈,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动的情感宣泄,甚至没有完整的来龙去脉,却已完成了最关键的传递与理解。

而这份理解,这沉默中达成的、关于“代价”的共识,如同在坚冰之下奔涌的暖流,悄然融化着最后的隔阂,为即将到来的一切,无论是风雨,还是相守,铺垫下了最坚实、也最必要的情感基石。那基石之上,信任开始真正生根,而某种比同情或感激更深刻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