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元神还在吗?(2/2)
那日在桥头看卖艺,见那耍刀的汉子被铁尺划破了掌心,她突然蹲下身笑得直不起腰,指着汩汩冒血的伤口喊:好红的花!人群骂她疯癫,她却从袖中摸出半块啃剩的桂花糕,硬塞进那汉子手里。转身时葫芦撞在石栏上,酒液溅湿了前襟,她浑然不觉,只望着夕阳把云彩烧得漫天通红,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夜宿破庙时,她会把捡来的野菊插在断壁残垣间。月光漏进窟窿照在她脸上,才看得见那层嬉笑底下的苍白。有次醉后抓住个小沙弥的手,非要教他唱俚俗小调,唱到人间百味皆虚妄时,尾音颤得像风中残烛,倒把小沙弥吓得落荒而逃。
其实她不过是把心经译成了市井笑谈,将往生咒谱成了船歌。每当有人问起师承,她便从葫芦里倒出只活蹦乱跳的青蛙,看对方惊惶逃窜的模样,自己先抱着肚子笑得泪花乱滚——只是没人瞧见,她转身后悄悄将那青蛙放生在最近的荷塘,指尖在胸口虚虚画了个早已模糊的符。暮色漫进来时,他正坐在窗台上数地砖。第十七块瓷砖的裂纹里嵌着半片枯叶,像谁不小心遗落的眉弯。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撩动他垂落的袖口,却吹不起丝毫波澜——就像这具被掏空的躯壳,连叹息都带着生锈的钝响。
他伸手去抓窗台上的月光,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虚无。那些曾经在胸腔里灼灼燃烧的东西,好像被什么人用银线悄悄抽走了。是昨夜伏案时吗?还是今晨刷牙时镜中突然模糊的倒影?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从某一刻起,影子就变得很薄很轻,像蝉蜕挂在晾衣绳上,风一吹就晃悠着要飘走。
书桌上的诗集翻开着,是他从前最爱的那一页。可现在每个字都在融化,墨色淌成蜿蜒的泪痕,把泡成了一滩软塌塌的水渍。他试着读出声,喉咙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所有音节都碎在舌尖,变成含糊的呜咽。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母亲发来的晚餐照片。红烧鱼在瓷盘里冒着热气,葱花绿得发亮,可他盯着那团暖色看了很久,只觉得眼眶发酸。胃里空空的,却不是饥饿,是那种陈年陶罐裂了缝,风灌进去呜呜作响的空。
他低头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平稳地跳动着,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旧座钟。可钟摆摇晃间,荡出来的不是热血,是细密的沙。一粒,又一粒,顺着血管流到四肢百骸,在关节处磨出细碎的疼。
,阳台门被风吹得晃了一下。他惊得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贴在墙上,像幅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剪纸。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拖到门口,像条溺水的鱼,徒劳地摆着尾巴。
也许真的有什么被换走了吧。他想。说不定此刻,某个陌生人正披着他的灵魂,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开怀大笑,而他只能抱着这具轻飘飘的空壳,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听着体内沙漏漏尽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重得像块铅,一下下砸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震出无边无际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