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影子会排队(2/2)

我没有抬头。

但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是一个人值夜了。

而在某个角落,大嘴的烟头在黑暗中忽闪了一下。

王师傅站在火化炉前,缓缓合上了记录本。

我握着笔,盯着值班日志上那行字:“守夜人林小舟,编号24。”墨迹未干,铁皮屋顶的雨声忽然停了,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空气沉得发闷,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

名单只有二十三人。

十七个“下井未归”,六个“退隐失语”。

可我知道,真正守过这个位置的,不止这些。

大嘴背地里跟我说过,他第一年值夜班时,老王师傅半夜拉他去井边,让他站三分钟,不准说话,不准回头。

他照做了,回来后整整三天没吃下一口饭。

“那是‘认位’。”王师傅后来喝醉时提过一句,“不是谁都能站那儿的,站得住的,影子才肯留。”

我想通了。

影子排队,不是索命,是等接班。

我们以为在躲鬼,其实鬼也在等人。

第二天,我翻出尘封的登记册,用档案室的旧印章补录了三个人的名字。

大嘴,全名陈大勇,1998年入职,十年工龄,曾三次主动替人值“子夜岗”。

我写下他的名字时,手有点抖。

他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守夜人,可监控里那道穿工装的白影,分明就是他。

王师傅,王德海,1975年进馆,火化组元老,二十年前亲手烧过一具无名童尸——那天之后,他再没让新人单独值夜。

我把他的名字写下去时,窗外忽然刮了阵风,吹得日志哗哗响,像有人在翻页。

最后一个是黄师傅。

黄青山,土凹村最后一代“净阴人”,二十年前主持过井口封煞仪式,七日后暴毙家中,死前只留下一句话:“井没封住,是它放我们走。”

我把这三个名字按时间顺序补进册子,压在值班台最底层抽屉里,上面盖了一本普通排班表。

没声张,也没告诉任何人。

但我知道,他们看见了。

当晚,我调了监控。

23:47,井口起雾,比往常浓。

雾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穿现代殡仪工装,肩头还别着工牌——正是大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

他光着脚,站定在队列最末,与其他七道影子排成一条直线。

然后,他轻轻点头。

不是对我,是对前面那些看不见的脸。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投影。

这是“认编”。

他接受了编号,成了序列里正式的一员。

第二天清晨,我去值班室取登记册,发现抽屉被动过。

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多出一行字。

墨色很新,但笔迹苍老歪斜,像是用尽力气写下的:

“轮到我了。张建国,1983年入编。”

我愣住。

张建国?

名单上第一个“下井未归”的人,1956年接任,距今快七十年了。

怎么会……现在才“入编”?

我猛地想到什么,冲去人事档案室翻老排班表。

2023年10月17日夜班,原定是我单独值守。

可新贴出的排班表上,第二栏赫然写着:

张建国。

姓名后面没有工号,没有部门,只有一行手写备注:“临时返岗,家属知情同意。”

我盯着那名字,寒意从脚底爬上来。

张建国早已不在人世。可现在,他回来了。

而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他的儿子,韩小川,是我上个月在旧档案袋里见过的名字。

一份退档的守夜申请书上,申请人写着“韩小川”,审批意见栏却是父亲的笔迹:“不准。我不死,你就不能下井。”

那天我没多想。

但现在,我忽然记起,那封申请书的附件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父子俩站在井台边,父亲搂着儿子,笑得很勉强。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当时我没看清。

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是父亲写的:

“我对不起他,没能活着听他叫我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