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影子会自己走路(2/2)

“记得那天,李小满来办手续,大嘴嫌麻烦,没写全名,只写了‘李小’两个字,说‘小孩没名,随便填个’。”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死在运尸车上,脸泡在水里,没人认领。火化单上,名字还是‘李小’。”

屋里静得能听见灰落的声音。

猴子抬头,看着我们,眼神很空:“它要名字。可名字一给,它就真了。”

我们没人接话。

第二天一早,村口来了个骑摩托的少年,送来一封信。

信封黄旧,边角磨损,像是翻过山、趟过河才到这儿。

收件人写着“猴子亲启”。

没有寄信人。

凡子拆开,只有一张纸,几行墨字,笔迹潦草却有力:

“影非鬼,乃名之寄身。若其已成形,杀之则主魂裂;若放之,则契永续。”黄师傅那封信来得蹊跷,骑摩托的少年连脸都没露,丢下信就走。

我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一股潮气,像是被山里的雾浸过很久。

凡子拆开读完,脸色变了,不是怕,是那种知道事情已经滑出掌控的冷。

“影非鬼,乃名之寄身。”他念了一遍,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

我们三人围在桌边,灯开着,屋里亮得刺眼,可我还是觉得后颈发凉。

猴子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节奏很慢,像在数心跳。

他听完信的内容,忽然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

“去哪儿?”凡子问。

“停尸房。”他头也没回。

我和凡子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韩小川想拦,被凡子按住:“让他去。这事,他扛得最久。”

停尸房在殡仪馆最西头,常年不开门,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连夏天都带着腥铁味。

猴子推门进去时,铁门吱呀一声,像骨头在磨。

他没开灯,借着手电的光往里走,直奔最角落那个旧工具柜。

柜子锈了,锁早坏了,他一拽就开。

里面堆着些破布、手套、生锈的推车零件。

他蹲下,伸手往最深处掏,摸出一块巴掌大的塑料工牌。

边缘裂了,表面划痕密布,但上面的照片还能认——大嘴年轻时的样子,眼神浑浊,嘴角往下耷拉。

正面写着“运尸工 大嘴”,背面用刀刻了三个字:陈建国。

我猛地想起那天猴子盯着日志本上“大嘴”签名时的样子。

原来他早知道这不是真名。

猴子捏着工牌,站在冷库里,一动不动。

手电光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过了很久,他低声说:“名字是根线。人死了,线断了,魂就散了。可要是没人给个真名,魂就挂在旧名字上,走不了。”

他顿了顿,又说:“可要是有人一直用假名叫他……那这假名,就成了锚。”

我没吭声。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晚,猴子带着工牌去了井口。

我们谁都没拦。

他蹲在井沿三步远的地方,用铁锹挖了个浅坑,把工牌放进去,土盖上,拍实。

然后低声说:“陈建国,轮班结束了。”

声音很轻,像交代后事。

那一夜,探照灯照得整个院子发白,炭灰阵还在,陈哑婆走前没让动。

我们守在值班室,谁也不敢睡。

凌晨两点十七分,灯又灭了——还是四盏同时,电表正常,开关完好。

我冲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滑石粉地面在月光下泛着灰白。

那串赤足印又来了,从日志桌方向起,一步步走来。

可走到井口,它停了。

然后,它转了向。

脚尖不再对着值班室门,而是慢慢转向,正正地,对准了井口那个埋着工牌的位置。

它蹲下,手指在粉地上划了两下,像在摸那块土。

接着,它坐了下去,背对着我们,像在等什么人。

我回头看向猴子。他站在屋中央,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下去。

“它不找我了。”他喃喃道。

第二天一早,猴子挖开工牌埋的地方。

土是湿的,像是夜里有人泼过水。

工牌还在,塑料壳没裂,字也没模糊,连背面的刻痕都清晰如初。

可当我们把工牌拿出来,再看地面——

那串脚印,昨夜留下的,清清楚楚,转向了。

不再是贴着猴子的影子走,而是从日志桌出发,绕了个弧,最终停在井口,面朝土坑。

像在等下一个签名。

猴子把工牌揣进兜里,一句话没说,回了值班室。

他坐在桌前,盯着墙上的旧日志本,眼神空得吓人。

凡子默默走到档案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翻出一本发黄的入职登记册。

他低头翻页,纸页发出脆响。

我看见猴子的视线慢慢移过去,落在凡子手上。

那一页,写着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