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孩子说他还冷(2/2)
他把笼屉往前推了推:“吃吧,还热着。”
可那孩子没动。
他只是看着,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井底,嘴唇动了动。
猴子听不见,但他读懂了。
他说:“冷。”
整个院子仿佛瞬间降了温。
我站在远处,竟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成霜,落在肩头。
猴子跪了下来,和孩子平视:“我知道……你冷。我们都记得你了,小满,你别怕。”
孩子眼神动了动,像是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那笼包子,伸出手,却穿过了蒸笼,碰不到任何东西。
他笑了下,很轻,然后转身,一步步退回雾中,消失在井口。
猴子没动,跪在原地,手还停在半空。
我走过去,扶他起来。他全身冰凉,像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明天……”他喃喃,“得让黄师傅来一趟。”
我没问为什么。
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不能靠记录和监控来解释了。
而有些名字,一旦被重新念起,就再也压不回地底。
黄师傅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背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鞋底沾着泥,像是刚从土凹村一路走来。
凡子在监控里看见他,皱了皱眉,没拦。
他知道,这种事,轮不到科学说话。
我带他去了锅炉房。
这地方偏,隔音好,王师傅以前说过,阴气重的地方,火最旺,也最藏不住秘密。
黄师傅一进门就蹲下,伸手摸地砖缝隙,指尖沾了点黑灰,放到鼻下一嗅,脸色沉了下去。
“怨气入砖了。”他低声说,“拖太久,魂都碎了。”
他打开包袱,取出一个陶罐,灰褐色,表面有裂纹,像埋过几十年。
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系着一段褪色的红头绳,还缠着一小片蓝布角——和当年车祸现场那几个孩子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这是……”我喉咙发紧。
“碎骨混灰。”他没看我,“四个孩子,只剩这点东西。当年没人认领,殡仪馆火化后统一处理,我偷偷留了一半在这儿。剩下一半……早撒进河里了。”
他把骨灰倒进一只粗陶碗,动作极轻,像怕惊醒什么。
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滴了三滴鸡血进去,又撒三粒黑米。
血珠在灰里慢慢洇开,像活物在爬。
他盘腿坐下,闭眼,低声念起来:
“孤魂不归,因无人认领。游荡无依,因无人唤名。今我以血亲之名,代立契约,召尔归位——张小满,归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外风起。
不是寻常的风。
是那种从地底往上冲的阴风,卷着灰渣打在窗户上啪啪响。
锅炉房顶的铁皮被掀得哗啦作响,远处井口方向,传来三声闷响。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井壁上敲了三下。
我和黄师傅都没动。他知道会这样。我……也开始信了。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走。
黄师傅守着陶碗,嘴里一直哼一段调子古怪的童谣,像是哄睡用的,又像招魂的引子。
我坐在角落,盯着那碗。
骨灰静着,可血迹在缓缓移动,像有东西在底下爬。
天快亮时,风停了。
黄师傅睁开眼,叹了口气:“他来了,但……不全。只有一缕执念回来。其他三个,还在井底。”
我没敢问为什么。
可我知道猴子会问。
第二天轮他值班。
我本以为他会松口气——毕竟昨夜仪式做完,停尸房再没异响,连三号柜都安静了。
可我去交班时,看见他坐在日志台前,手僵在半空。
日志本摊开着。
他写下了“今日值班:张小满”。
可那五个字底下,竟多出一行极细的小字,墨色发暗,像是从纸里渗出来的:
“哥哥,阿庚他们还冷……井底没灯。”
我浑身一凛。
猴子没动,也没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行字,指节发白。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看向三号冰柜。
柜门缝里,正缓缓渗出白雾般的寒气。
那雾落地不散,反而凝成水,在水泥地上蜿蜒出三道湿痕——像三双脚印,湿漉漉地,朝着井口方向延伸过去。
我们谁都没去追。
有些路,只能由记得的人走。
我看着猴子慢慢站起身,走到日志前,把那页纸撕了下来,叠好,塞进胸口的口袋里。
他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只想完成任务的业务员,倒像是……背上了什么。
临走前,他忽然问我:“韩老拐的儿子……回来了吧?”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昨晚守夜,我听见有人在哭。”他声音很轻,“不是活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替另一个人赎罪。”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旧录音笔,外壳发黄,按钮都磨平了。
“这东西,”他说,“是大嘴死前最后交到我手里的。他说,有人该听一听。”
我看着他把录音笔攥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得找他。”他说,“韩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