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听见自己的哭声从井底爬上来(1/2)

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我跪在井边,双手撑地,却感觉不到石台的冰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漏气的皮囊,正在飞快地瘪下去。

那张属于林小舟的、十九岁的脸,像被火烤干的旧报纸,一片片卷曲、剥落。

皮肤底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张青白浮肿的孩童面孔,眼眶深陷,嘴唇发紫,是溺水而亡的模样。

嘴里那股钻心刺骨的灰烟,还在往我的五脏六腑里猛灌。

它不是烟,是记忆,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被强行尘封了三十年的记忆。

三岁那年,一个夏天的傍晚,我追着一只蜻蜓,失足掉进了村西的老井。

冰冷的井水灌满我的口鼻,意识沉入黑暗。

我死了。

可我又没死透。

三个穿着白袍的男人把我从井底捞了上来,他们的脸在水汽中模糊不清,像三尊没有五官的石像。

他们把我抱到井台边,那里躺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身体已经僵了,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其中一个白袍人撬开我的嘴,往里塞了一颗冰冷的药丸,然后把我整个魂魄,像拔萝卜一样从那具三岁的躯壳里扯了出来,塞进了那个刚断气的病童身体里。

“从今往后,你叫林小舟。”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回响。

而我真正的名字,叫林三儿。

姑妈的哭喊声日夜不绝,“三儿……三儿回来啊……”她的声音像一根根无形的钉子,穿透了阴阳两界,把我这缕本该离去的孤魂,死死地钉在了这具不属于我的身体里,钉在了人间。

真正的林小舟,那个被我占了躯壳的病童,他的魂魄被白袍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喉咙。

那张稚嫩的童脸,正随着我的动作做出同样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三儿……回家吃饭喽……”

一声带着哭腔的童音,清晰地,从我自己的嘴里发了出来。

这不是回忆,是正在发生的事。

我身体里的那个孩子,那个真正的林三儿,正在醒来。

我惊恐地想尖叫,想把这个声音压下去,可喉咙里涌出的,只有更响亮的、属于孩子的呜咽。

我踉跄着后退,一脚踩空,摔倒在自己的“坟”前。

那块墓碑上,刻着“林小舟之墓”。

我忽然明白了黄师傅的断名祭。

他烧的不是三十年前溺死的林三儿,他烧的是我,是这个霸占了别人身体、苟活了三十年的林小舟。

现在,林小舟的“名”被斩断了,我这个鸠占鹊巢的魂魄,就要被炼成祭品,而井里那个沉睡了三十年的主人,即将归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摸向口袋里那个生锈的铁盒。

打开它,里面装着骨灰的布袋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张被香火熏得蜡黄的纸条。

我一直以为这是凡子为我准备的“遗物”,是我自己的东西。

可现在,借着惨白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我姑妈的笔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三儿,姑妈给你做了新衣,穿上了,就能回家了。”

这不是给我的。

这是三十年前,姑妈烧给井里那个死去侄儿的信物。

我却像个傻子,把它当成护身符,带了这么多年。

原来,我连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远处,一盏昏黄的灯笼由远及近。

陈阿婆,我的姑妈,提着灯笼,端着一个粗瓷大碗,正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

“三儿……姑妈给你送面来了,吃了面,就不冷了……”她嘴里喃喃自语,眼神浑浊,显然还沉浸在三十年的悲痛里。

她径直走向那座写着“林小舟之墓”的坟,把碗和灯笼小心翼翼地放在碑前。

可就在她直起身,准备烧纸的时候,她的目光扫过了一旁的我。

她猛地顿住了。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被巨大的困惑和恐惧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那张正在不断变化、一半青年一半孩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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