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活人写不了自己的名字(2/2)

冷光灯下,三只粗瓷碗摆在水泥地上,排成个歪斜的三角。

每只碗里盛着清水,水面平静得不像在这个世界。

黄师傅把那三张黄纸逐一铺在碗沿上,字迹朝上——“阿庚”“阿卯”“阿戌”,墨是用朱砂调的,红得发黑,像干透的血。

“断名阵”不是驱鬼,是还名。

黄师傅说,名字一旦被鬼借走,就成了契据,肉身就成了空壳。

想救大嘴,就得有人替他把名字抹了,把原本属于井底那三个孩子的名号还回去。

可活人写不了自己的名,只能由他人代笔——以血为引,以痛为信。

“猴子,你来。”黄师傅把一把剔骨刀递过去,刀刃薄而冷,曾在解剖室里割开过死者的喉管。

猴子没接。

他盯着大嘴。

大嘴坐在墙角的铁椅上,头歪着,嘴角抽搐,右手五指不停抓挠桌面,指甲缝里全是木屑和血丝。

他的影子还是半截,贴在地上,像被什么东西从膝盖往下整个吞掉。

“我写……我就得替他?”猴子声音发干。

黄师傅点头:“名断了,他才能走。但名字空出来,就得有人接。你不替他写,他出不去;你写了,你也可能……进不来。”

屋里静得能听见水滴声——不知哪根管道在漏,一滴一滴砸进碗里,震得三碗水微微晃。

猴子终于伸手,接过刀。

他咬牙,手一翻,刀刃划过掌心。

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第一张黄纸上。

“阿庚”两个字吸了血,忽然变得鲜红,像是刚写上去的。

他开始写。

“大——嘴——”

笔是断的,只能用血当墨。

每一划都像在撕肉。

写到第二个字时,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可黄师傅按住他肩膀,低声道:“写全名,本名。不然不作数。”

猴子咬牙,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把“张大勇”三个字一笔一划补全。

血顺着纸边流进碗里,清水渐渐染成淡红。

黄师傅点燃火折子,扔向黄纸。

火燃得诡异,蓝底带绿,烧到一半时,火焰突然扭曲,像有三张脸在火中挣扎。

大嘴猛地抬头,眼白翻上,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又重重跪下,右耳“嗤”地裂开一道口子,黑泥混着血喷出来,溅在墙面上,留下五道指痕。

“我不叫大嘴!”他嘶吼,声音像是从井底挤上来的,“我叫……我叫……”

可他没叫出名字。

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脖子鼓起青筋,眼球暴突,却再发不出一点声。

他扑在地上,手指抠着地砖缝,指甲一片片翻起,像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们谁都不敢动。

只有火还在烧。

三张纸烧成灰,打着旋儿飘进碗里,沉入血水。

水面忽然静了,一丝波纹也没有,仿佛时间停在了这一刻。

黄师傅捡起灰烬,撒向停尸房四个角落。

然后他走到值班台前,翻开日志。

那行“今日值班:大嘴”正在褪色,墨迹像被水泡过,一点点淡去。

而在它下方,纸面泛起一道湿痕,慢慢凝成字——笔迹稚嫩,歪歪扭扭,像是小孩第一次学写字:

哥哥,轮到我守了。

我盯着那行字,寒意从脚底爬到后颈。

大嘴还跪在地上,不动了。

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可他的体温正常,脸色甚至比之前还红润。

我伸手探他鼻息,有气,但那气……轻得像不是从肺里出来的。

黄师傅收起帆布包,看了我一眼:“名字还回去了,可身子……不一定还是他的。”

猴子瘫坐在地,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却顾不上。

他盯着大嘴,喃喃道:“他耳朵……还在流黑东西。”

我看过去。

那黑泥已不再喷涌,却顺着耳廓缓缓滑下,在脖颈处积成一条细线,像某种印记,正往皮肉里渗。

停尸房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大嘴的影子,依旧只有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