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活人比鬼难哄(2/2)

周志国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亮了:小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得听见。田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听见有人没喝那水,听见有人记得。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屋檐,第一声只有我没喝就从喇叭里炸了出来。

卖豆浆的王婶端着碗愣在原地,碗里的豆浆晃出半圈;送孩子上学的张大爷停下自行车,车铃被震得叮当响;最东边的小学里,赵铁柱刚推开教室门,就听见喇叭里的童声撞进窗户。

今天我们玩个游戏。赵铁柱站在讲台上,声音比平时高了些,把家里长辈说过的疫情片段写下来,就当......就当帮老师记故事。

孩子们的铅笔在本子上沙沙响。

前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起手:老师,我奶奶说那天全村都倒了,醒来就忘了!后排穿蓝布衫的男孩蹭地站起来:我爷爷梦见穿红鞋的女孩站在床前,说你们吃我名字活下来

林建国是被校长的电话催来的。

他推开门时,教室里闹哄哄的,孩子们举着本子像举着小旗子。

有个扎马尾的女孩挤到他面前,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姐姐说井里有眼睛。

老师,我们记的,算不算数?女孩仰着头问,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建国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晚在招待所,画册最后一页的她不肯走,想起通报里无幸存未成年人的黑体字。

教室后排的黑板上不知谁写了行粉笔字:死人不说谎,活人会改稿。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转身时,袖口擦过讲桌,碰倒了赵铁柱的茶杯,水溅在记忆接龙的标题上,把字的竖心旁晕开了。

深夜的井台飘着薄雾。

林建国蹲在井边,纸灯里的火苗忽明忽暗。

画册被他小心地放进纸灯,我的家三个字在火光里蜷成一团。

水面映着火光,他恍惚看见两张小脸浮上来——一张哭着,一张冷笑着,和记忆里马秀莲说的双生替死叠在一起。

您不必烧它。

林建国的手顿住了。

田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井台特有的凉意。

他没回头,盯着纸灯里的火苗:如果上面下令彻底封井......你还敢说吗?

井水突然漫过他的鞋尖,冷得刺骨。

纸灯里的火晃了晃,灭了。

黑暗中,田小满的声音清晰得像滴落在井里的雨:我们可以一起改。

改通报,改记忆,改......她的声音低了些,改那些被水冲走的真相。

林建国摸黑捡起纸灯残骸,指腹碰到画册封皮上的字。

远处传来广播站的电流声,隐约能听见周志国调试设备的咳嗽。

他站起身,井里的月亮碎成一片,像极了前晚田小满手电筒掉在地上时,光束里那张穿红鞋的照片。

明天......他对着井里的影子说,我去县图书馆查59年的气象记录。

田小满笑了,笑声里裹着雾:我去接马秀莲,她该说说这些年藏在柴房里的事了。

井台的雾渐渐散了。

林建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赵铁柱课堂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本子上最后写着:老师,我们记的,算不算数?

算的,他想。至少,有人开始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