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活人睡进棺材里(2/2)

血液里的光点开始震动,与魂引哨共鸣。

《愿偿录》贴着胸口,书页无风自动。

他闭上眼。

意识沉下去,像坠入一口没有底的井。

而在某个无法丈量的深处,有无数双眼睛,正缓缓睁开。

三时辰后,棺内忽传心跳骤停。

吴秀英猛地扑上前,手指触到棺盖的瞬间,却被一股力道狠狠拽住。

田有福横臂拦她,声音低得像从地底渗出:“魂未归,开则人亡。”他眼窝深陷,盯着那具小棺,手中桃木钉还沾着黑狗血,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这一关有多险——不是死,是魂被扣在井脉深处,回不来。

回来的,也许就不是人了。

吴秀英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是没想过失败。

可当她看着那具由九村老木拼成的棺材,看着自己亲手缝进衬里的九个名字,心头就压上一块铁。

那些聋哑的孩子,那些在疫年里无声死去的村民,他们的声音不能断。

刘青山若真回不来,她就得亲手钉下最后一根桃木钉,封棺、焚符、断脉——哪怕代价是整条记忆链崩塌。

时间像凝固的油,一寸寸熬。

半时辰过去,棺身忽然轻颤了一下。

不是风,不是地动,是内部某种东西苏醒了。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节奏渐起,如同心跳复苏。

众人屏息。

“咚——咚——咚——”

棺盖猛地一震,木屑簌簌落下。下一瞬,刘青山猛然坐起。

冷月照在他脸上,苍白如纸,却双目清明,瞳孔深处似有微光流转。

他坐得笔直,像一具刚被唤醒的傀儡,又像一个终于找到归途的亡魂。

胸前的《愿偿录》自动翻开,纸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面上,竟浮现出上百个陌生名字——非写非印,字迹如血沁入纸背,墨色深红,隐隐发烫。

他低头看着书,喃喃出声,声音沙哑却清晰:“井底不是地狱……是候客厅。”

顿了顿,他又说:“她们说,等得太久了。”

众人无言。

马秀莲抱着空襁褓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觉得,那里面似乎真有了重量。

陈小栓仰着头,盲眼对着天空,嘴角却扬起笑意,像是听见了什么只有他能懂的声音。

刘青山缓缓抬手,掌心朝上。

原本烙在皮肤上的莲痕——那自幼伴随他的疫病印记——已完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纹:形如一本打开的书,纹路细密,边缘微光流动,仿佛随时会吐出文字。

田有福盯着那道纹,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书启纹……九井终于选了新的载录者。”

吴秀英看着刘青山,眼里有泪光,却没落下来。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跟在雷振邦身后执行命令的医务兵,也不是仅仅能疗愈记忆的“医者”。

他是通道,是容器,是活生生的记忆本身。

次日清晨,霜重露寒。

刘青山将《愿偿录》轻轻置于记归井台中央,书页仍敞开着,新添的名字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光泽。

他环视九村来人,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从今起,谁愿听,谁就躺进去。名字不靠一个人记,靠一群肯‘死’一回的人。”

话音落,风止。

九村井台,九具相同的小棺悄然出现,无锁无钉,静静卧在井口边缘。

每具棺盖上,都放着一支炭笔,笔尖朝天,像在等待第一个执笔者。

陈小栓摸索着走向最近的一具棺,手指抚过粗糙的木沿,忽然笑了。

他躺了进去,小小的身体刚好容纳,嘴里轻声道:

“这次,换我来说话。”

风起,九村灯火未燃,却似有光自井底升起,幽蓝如星,缓缓流转,宛如星河倒流人间。

而此刻,刘青山已回到旧屋。

他坐在桌前,七日未言,只以指蘸水,在桌面一遍遍划字。

吴秀英每日送食,推门见他指尖不停,划下的皆是陌生姓名与零碎片语——

譬如:“王招娣”

譬如:“井三缺一”

又譬如:“灯熄前要说名字”

她不敢问,也不敢擦。

只觉那些水痕干得极慢,仿佛字迹本就不属于人间。